过了好几天后,某一天林夏回家后终于遇到了林有成,这是上次晚上那两个混混找上她以后,她第一次在家里碰见这个弟弟。
他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像是没看见推门进来的林夏一样,一声招呼也不打的就要往房间里走。
林夏叫住了他。
林有成一脸不耐烦的转过身,刚想问要干嘛,就看见林夏回了自己房间,不一会儿拿了个白色帆布包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一天的学校生活下来明显她也有些疲惫,碎发粘在苍白过了头的脸颊上,一双黑眸平静又亮的惊人。
从长相来说,林夏长得像已经离开这个家的董雪,所以林有成才格外讨厌这个姐姐。但等林夏站在他面前,他才发现这个比她大四岁的姐姐,这个面对父母离异一直表现的很冷漠的家人,并没有比他高出多少,瘦弱纤细,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树叶。
林夏在帆布包里翻找,掏出了一个浅色的钱包。
她打开钱包拉链,从里面抽出一叠红色的钞票,约莫有二十张。
上次晚上被人堵在路上后,她就挑了一个周末的早晨去银行的自动取款机取了这一笔钱。林建树是个不靠谱的爹,家里但凡有一点他看得上的钱都会被拿去换成酒,香烟和麻将馆里的彻夜难眠。林夏只好把这钱藏进房间衣柜里,却迟迟遇不到林有成回家。
她弯腰把两千块钱装进林有成外套的口袋里,收回手站直后看了眼面前沉默的人:“把钱还给那几个人,以后不要和他们惹上关系了。”
林有成脸色一瞬间苍白,瘦小的身体歪了歪。“他们找到你要钱了?”
林夏把钱包收回帆布袋里,攥在掌心转身想回房间放下书包,想了想又回头看向林有成:“以后缺钱了和我说,我会想办法,但是不要再和那些人借钱了。”
林有成低着头站着,垂在身侧的手碰到衣袋里塞得凸出来的钱,他脸红了几分,有些激动地叫住林夏:“姐姐,我没和他们说过你在哪打工,我没想过让他们找你借钱,自己做事自己担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
林夏手搭在房间门把手上,闻言推开门的动作顿了顿。
“我知道。”
父母离婚那年林有成还小,从他记事起父母每天都吵个不停,这样环境下长大的他对亲人很疏离,稍微长大点后又变得叛逆不归家。但他是个懦弱的孩子,做不出伤害别人的事情。所以她相信,向那两个青年透露她打工场所的不是林有成。
秋意渐深,林夏早早换上了衣柜里加绒的外套,却还是在深夜未开空调的便利店里感到手脚发寒。
宋舒玉坐在便利店窗前写作文,便利店明亮的灯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握着笔杆的手劲瘦有力,他右手虎口处的伤口愈合后最终还是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疤,显眼地落在右手虎口处。
林夏在一旁翻阅已经写完一整本的错题集时,余光会偶尔瞥见那醒目的伤口,每次都沉默地挪开了眼。
她一向活得很单薄,一直自己一个人扛过那些苦难,不知道该如何回报的恩情,对她而言是种沉重的负担。
宋舒玉写着写着把笔丢到一旁,把头埋在自己臂弯里一言不发。
林夏合上错题集,探过头看他磨蹭了半小时连标题都没写完的作文,嘴角有些抽搐。
“有这么难吗?无论如何今天你得写完一篇,现在所有课的作业你都按时交了,唯独语文课的作文一次没写过,前几天语文老师还把我叫过去偷偷问我你是不是对他有意见。”
她不知道宋舒玉在学校做了什么,班主任和其它任课老师想了解他的情况,都是把她叫到办公室,绞劲脑汁从她口中打听。所有老师都视他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之前对宋舒玉十分热情的班级上的新同学,在主动后接受了他的冷脸,四次三番下来对宋舒玉的风评也降了下来,再没人偷偷摸摸往他课桌里塞情书,体育课结束后也没人红着脸给他递水了。
由于宋舒玉和她走得比较近,连带着林夏都收获了众人的疏离。
幸好她在初中时就已经习惯了这感受,旁人同她不痛不痒而不再她上学期间做恶作剧,她已经觉得足够了。
久而久之,校园里最常见的场景就变成了她和站在她身边的宋舒玉。风声中偶尔传来的八卦声里,隐约称呼他们为——副班长和她的忠犬。
她看着宋舒玉灯光下的身影眯了眯眼睛,她不太清楚这些同学怎么会有胆子把宋舒玉称作为忠犬——但是如今少年埋在手腕里,穿着常穿的黑色卫衣,休闲随性,少年肩膀宽而薄,脑袋上不仔细打理的黑发乱糟糟的,非常郁闷地埋在弯曲的手肘里。
看起来确实像某种生闷气的犬类。
林夏轻咳一声,压抑住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她伸手将宋舒玉的黑色卫衣帽子盖到他头上,隔着卫衣布料揉了揉他脑袋,同她预想的一样毛绒绒,手感很好。
林夏说:“行了,别装死,起来写作文。”
宋舒玉抬起头,外套帽子遮住了他半张脸,露出微抿的薄唇和精致的下巴,他任由林夏的手搭在他脑袋上,带着困意张了张嘴。
“很无聊。”
辞藻堆砌的空洞句子,想方设法地粉饰所谓正确的内容主旨,实在无聊到令人发笑。
林夏收回手,纤细手腕因为怕冷往针织外套的袖口里缩了缩,她揪住袖口,刚想安慰宋舒玉几句。
她也不太喜欢写命题作文,将文字用矫揉造作的方式堆砌在一起,漂亮空洞的像流水线诞生的精美工艺品。
但是作文在试卷里足足占了六十分,上次月考,眼前这人进步很大,唯独几乎年纪倒数的语文成绩格外明显。
也难怪语文老师小心翼翼地想从她口中问出宋舒玉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
想到那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爱看文学杂志的小老头再三强调语文是最美的学科时的样子,林夏就弯了嘴角笑了起来。
“呦呦呦,小情侣搁这谈恋爱来啦~”陈佳刚在路边停好电动自行车,老远就看见便利店里灯光下两人的互动,她推开玻璃门,语气轻快地打趣。
“佳姐,这种玩笑以后不要开了。”林夏耳朵有点红,瞪着乌黑水亮的眼睛看着进门的陈佳。
宋舒玉抬手摘了卫衣帽子,黑色头发乱糟糟,笑眯眯认认真真地和陈佳打招呼:“陈佳姐,晚上好。”
比起刚刚写作文时半死不活的困倦样子,现在可以说是笑容阳光普照。
“好好好,听我们夏夏的,不说,再也不说了。”陈佳看着兔子面对危险时僵住警惕瞪大双眼的林夏笑弯了腰。
她爱看电视剧,是最近热播的一部校园剧的粉丝,每天都在家抱着平板为里面青春酸涩的剧情无声尖叫。
陈佳在停车时看见玻璃窗里的苍白纤细的少女和只有在她旁边才露出乖顺一面的少年时就在想,这不比电视剧好看?
“佳佳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林夏摁亮了宋舒玉随意丢在桌面上的手机,初始的屏保页面上写着二十一点十三分,还没到晚班的交班的时间。
“我来贴招聘广告的。”陈佳冲林夏扬了扬手上用橡皮筋捆好,卷成一卷的海报。
“招聘?”林夏湿润的黑眸眨了眨。“又要招人么,店里不缺人手吧。”
陈佳把海报平展铺在桌子上,又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整卷胶布,她干净利落地撕开胶布封口,回答的也利索。
“哼哼,因为我要结婚了,一直到今年年底这段时间备婚估计都顾不上店里的事情……而且小夏你兼职的时间段其实挺忙的,当然你工作的很认真没出什么问题,但是这么多事都压在你一个高中生身上真是让姐姐我良心不安啊。”
“而且上次下班的时候不还遇到坏人了嘛,你和我说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还是招一个兼职的一个全职的员工,调整下班次和你一起上班,不然你一个小姑娘,我真的有些不放心。”
林夏听完心里暖暖的,她再三考虑了后续的三年的经济来源还是没打算辞掉便利店的兼职工作,陈佳交接班的时候却看出来她的心不在焉,反复问了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夏无意隐瞒,和陈佳说了那天晚上下班有人堵在下班路上的事,并说了已经让弟弟把钱都还给那些人,以后这些人应该不会找上门来了。
陈佳还是有些担心,立刻拍桌子决定把林夏兼职的结束时间往前调整一小时,工资还按照原来的时长结算。
想到这林夏觉得心里暖意更甚,她站起身隔着厚厚的针织外套抱了下专心贴招聘海报的陈佳。
“谢谢你,佳佳姐,提前祝你新婚快乐。”
“我们夏夏嘴真甜,行啦不用谢我,你就好好读书,到时候你高考结束我得在门口挂个横幅——本店诞生一位清X学子!”
陈佳说笑着转过身回搂住她,轻轻掐了下林夏纤细的腰,林夏怕痒在她怀里躲避,两个人嬉闹成一团。
宋舒玉看着少有的露出孩子气一面的林夏若有所思,他瞥了眼玻璃窗上贴着的招聘广告,又看了眼倒在陈佳怀里的林夏,
因为玩闹梳得整理的长发有些散乱,长睫扑闪下眼神明亮,像是月光下一汪清泉。
是从未向他展现出的一面,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生动活泼。
宋舒玉转了下坐着的高脚凳看向抱在一起的两个女生,身子挺拔,修长双腿悠闲地交叉。
他眉间依旧懒散平淡,轻飘飘地开口。
“陈佳姐,我要应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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