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楼毕竟还是个小孩，自己拿他的钱不管面上能说得多洒脱实际就是会良心不安。
宋商等红灯的间隙敲击键盘，一副扫兴的大人口吻：“未成年还是留着钱买学习资料吧。”
过马路时他也没收到唐楼的回复，宋商没多在意，把手机揣进了口袋。
兼职时间属于晚高峰的四个小时，宋商进去的时候看见柜台前店员已经换了个面孔，看上去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
估计是店长打过招呼，小姑娘倒豆子一样把要做的工作注意事项给交代了一遍，看上去倒是对宋商的记性挺有信心。
最后她指了指自己胸前别的名牌：“我姓许，你叫我小许就行，有什么不知道的暂时可以问我。”
宋商应了一声，到后面换上了员工服。
这兼职来得也挺魔幻，合同都没签就这样临时上岗，或许是最近那对母子开拓了宋商视野，他反倒没多介意。
“你以前干过便利店？”闲下来的时候小许问到。
宋商补着冰柜里的饮料：“上大学那会去过学校附近的便利店兼职。”
小许没再多问，非常克制地把问题保持在了同事关系范畴。
宋商将最后一瓶矿泉水码进冰柜时，余光瞥见玻璃门外闪过一抹熟悉的校服。他直起身，果然看见唐楼正蹲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书包歪歪斜斜挂在肩头，手里捧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宋商无视在门口徘徊的失学儿童，从冰柜后面出来时唐楼仿佛卡着点带进一股冷风，烤红薯的焦香混着校服上的皂角味瞬间填满收银台前狭小的空间。
唐楼把烤红薯往柜台上一搁，塑料勺在包装袋里被红薯肉压进去半截。
“好巧。”唐楼装模作样道。
宋商扫了眼墙上的挂钟：“这个点你应该在上晚自习。”
"逃了。"唐楼说得理直气壮：“来包清风。”
宋商还是没法理解唐楼买包纸巾说得像要买烟一样的脑回路。
顾客为大，宋店员将清风送上柜台：“两块。”
唐楼扫了码，拿过纸巾就现在柜台边上没动弹。他校服领口微微歪斜，露出锁骨处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隐隐有增生的痕迹。
宋商移开视线，面上没什么表情整理着关东煮的签子：“兼职都追到便利店了，唐老板是多想给我送钱啊。”
“只是凑巧……”唐楼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烤红薯的锡纸，“宋哥你十点下班是吗？”
便利店的门铃又响起来，三个穿着同款羽绒服的女生嬉笑着涌进来。唐楼像看见了美杜莎一样噤了声，远离了几步柜台。
宋商看着他在膨化食品区装不存在，突然觉得这场面有点好笑。
“要加热吗？”他接过女生们的饭团，余光瞥见唐楼正挑选了三包一个口味的薯片。
等顾客走远，宋商用指节扣了扣桌面：“出来结账。”
唐楼抱着三袋黄瓜味乐事磨蹭到收银台前，他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全然不见平日插科打诨的模样。
宋商扫条形码的手顿了顿。
会不会为难到他的想法刚一出来，唐楼就换了表情。
他突然笑出声，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付钱时很利落。唐楼把薯片塞进书包的动作有些粗暴，能听到薯片破碎的声音。“宋哥你还真是个好人啊。”
宋商把购物小票叠成方块丢过去：“我是怕你赖账为难我这个临时兼职人员。”
他转身补货时听见身后传来包装袋撕开的脆响，混着少年含糊地嘟囔：“医药费报销了……”
夜班交接时下了今冬第一场雪。宋商在店门口站了一会，看积雪慢慢吞没唐楼不久前蹲过的台阶。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王陈发来的同学会邀请，时间定在除夕前夜。
“宋商！”小许裹着厚厚的围巾跑过来，鼻尖冻得通红，“你做得挺好的，估计很快就能正式兼职了。店长说后天开始要通宵营业，你能**夜班吗？三倍工资呢。”
宋商望着路灯下纷扬的雪片，落在地上化得很快。
“我接。”他说。
凌晨三点的便利店像被按了静音键。宋商正核对进货单，突然听见自动门“叮咚”一声。唐楼穿着单薄的卫衣闯进来打破了安静，略短的头发上还粘着未化的雪粒。
“关东煮，要辣汤。”他倚在收银台上点了几样关东煮串。指尖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宋商注意到他卫衣下摆沾着深色污渍，在米白色布料上晕开大片黑灰色的痕迹。
打架了？摔倒了？
宋商默默装着关东煮串，试图将冷漠的成年人人设贯彻到底。
“见义勇为。”唐楼看着宋商的表情了然地开口，“巷口醉汉骚扰女生，哥要不要给我发朵小红花？”
宋商把关东煮推过去时碰到了对方的手背，温度烫得惊人。“发烧还出来晃？”
话还没说完，小臂忽然就被唐楼抓住了，力道大得吓人：“别和我妈说。”
宋商定定看着唐楼抓住的部分：“…她最近不在？”
“明天回来。”唐楼缓缓松开手，宋商似乎能隐隐感受到小臂处残存的热意。
对面唐楼此刻像张拉满了的弓，稍一触碰就会破坏目前艰难维持的稳定。
宋商抽回手，在柜台下摸索了一阵翻出一张退烧贴放到柜台上推了出去。
“别死这里了。”
他没看唐楼：“把药贴了再走。”
唐楼撕包装袋的手在发抖，却还要过嘴瘾：“为什么关心我不直说。”
唐楼顶着退烧贴，看上去有点傻。
“别把脑子烧坏了，医院没多远，没带手机我能借你钱打车。”
唐楼显然没有马上就走的打算，店里没什么人，足够他站在柜台前吃完他那份关东煮。
宋商继续自己手里的活，却发现眼前的失学分子完全安分不了一会。
“宋哥，你之前是干什么的啊。”
“乞讨。”
“宋哥，你大学学的什么啊。”
“算命。”
“宋哥……”
“你想干什么。”宋商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起伏。
“其实那天下雪我是想等你下班的。”唐楼纸杯里关东煮汤汁一饮而尽：“后面碰到了点事情……”
便利店自动门忽然开始砰砰作响。
宋商望过去，唐楼却没有回头。
看清来人的时候门“叮咚”一声开到了最大，谢女士裹着长款大衣站在门外，眼下晕出漆黑的两团。
是眼线。
唐楼还是没有反应。
“唐楼。”谢女士声音不大，她很容易凭借背影认出自己的孩子，也很容易在凌晨三点的一家便利店里找到他。
唐楼一瞬间从柜台后面窜过去，纸杯里剩的最后一点关东煮汤汁被溅出，刺目地倒在白色桌面上。
他风似的卷过后门，宋商看过去只能看见他翻越栏杆的背影，背后卫衣的帽子被风鼓起，像热气球。
谢女士依然站在门前，自动门锲而不舍地“叮咚”着迎接这位迟迟不进门的客人。
宋商沉默地和她远远对视着。
终于谢女士开口：“你们两个闹矛盾了？”
退烧贴还挺牢固，宋商想。
谢女士终于走了进来，自动门也停止了“叮咚”缓缓合上。她肤色很白，在黑大衣中像两个毫不相干的色块。
“谈恋爱闹矛盾很正常……对了小宋，有热水吗？”
“不好意思只有热牛奶。”
谢女士没有在意，扫了六元一杯的热牛奶，接过去只是握在手中，像用来暖手。
“你俩怎么了。”
宋商感到一阵窒息，谢女士好像生活在别的星球，不管事实如何有没有前因后果，没有什么能影响她的思维。
他想起唐楼攥住他的那只手。
“他想吃辣，我不想吃，他气跑了。”宋商干巴巴地回应。
谢女士完全认同了这个说法，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唐楼那么生气，他从小脾气就大。”
宋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沉默地听。他不太清楚眼前这个女性说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
精神不正常？便利店顾客？
谢女士完全不在乎宋商的反应，捧着牛奶走出便利店，继而是满杯牛奶丢进垃圾桶的声音，又沉又闷。
早上交接班时小许看着手机露出点新奇的表情：“昨晚这附近有人见义勇为诶，监控拍到了个背影……”
宋商瞥了眼手机屏幕中模糊夜色下的身影，关东煮热气突然蒸腾上来，让他有点看不清。
手机上方弹出信息框，在手里细微震动。
是唐楼发来的彩信，照片里是只扎着针的手，惨白的背景墙显示出他的所在地，附文很简短：
“小红花呢，哥？”
宋商本来准备回去补觉的，他走出便利店，回复到：“不然加个社交媒体吧，话费挺贵的。”
信息发出去没几秒，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宋商接起电话，扬声器里传来唐楼的声音：“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通讯录应该能关联到我账号。”宋商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少年：“你不准备上学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