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看见母亲的身影,心中那根绷紧的弦稍松,一种近乎本能的掩饰脱口而出:“我看看电脑还能不能用,好几年的老伙计了,都不怎么能用了,今天拿出来看看,看看还能不能……抢救一下。哈哈。”
干涩的笑声在逼仄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空洞。
眼前的许墨,像是被生活搁浅已久的舟。头发乱糟糟地纠葛在一起,眼睑下是浓墨重彩的黑眼圈,仿佛两个深潭,吸纳了所有光线与希望。她整个人缩在旧睡衣里,无时无刻不在昭告着——这里有个失意的人。
卢萍的目光落在许墨脸上,丈量着女儿脸上的每一寸憔悴。那些准备好的、带着刺的关切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天天猫死在这个小房间里,也不出去透透气,人要呆傻了。走,陪妈去超市逛逛。”
许墨顺从地梳洗,换了身能见人的衣服。母女俩一前一后走出租住的小院。卢萍个子矮,步子迈得碎,渐渐落在后面。许墨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向后伸出手。卢萍见状,快走几步,将那布满老茧、粗糙如砂纸的手放进女儿温热的掌心。
这双手,每一道纹路都刻着辛劳。许墨心头猛地一抽,一股混合着愧疚与无力的酸楚涌上鼻尖。她不仅没能让这双手的主人过上好日子,还反过来让她操心至此。
走过熟悉得闭眼都不会错的小巷,墙内那棵不安分的橘子树越发茂盛得嚣张了。许墨恍惚记得,不久前探出墙头的橘子还是青涩的,叶子也鲜嫩着。如今,橘子已染上暖黄,叶片转为沉郁的墨绿,硕果累累,压弯了枝头,像某种无声的炫耀。
巷口如同一个结界。一步踏出,喧嚣的马路横陈眼前,车流如织,永不停歇。马路对面是光鲜的商业街,霓虹闪烁,人声鼎沸;而她们身后,是聚落的老旧矮房子,在暮色中尽显萧条。
人行绿灯亮了,时间短得苛刻。许墨下意识拉紧母亲的手,小跑起来。
“快点跑,这绿灯就十几秒,我这双小短腿走可是走不快的!”卢萍自我调侃着,气息微喘。
许墨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别说你了,我正常走,都是勉勉强强在倒计时结束前狼狈冲过来的。”
两人在超市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最终只买了点排骨和萝卜,像是为了完成“出门”这个仪式。
回到出租房,卢萍便系上围裙忙活开来。排骨焯水,血沫被细细撇去。许墨在一旁安静地洗着萝卜,水声哗哗。
“上次我回家,碰到了小娟,她说她侄女马上要结婚了。”卢萍一边切姜片,一边状似无意地絮叨。许墨默默地听着,指尖搓着萝卜皮。她自然听得出母亲的弦外之音。可是,没有喜欢的人,她和谁结婚呢?她总觉得自己生命里缺了至关重要的一块拼图,但缺失的究竟是什么,她毫无头绪……
晚饭后,卢萍带着赶最后一班车的匆忙走了。
门关上的瞬间,巨大的寂寥感如同潮水般将许墨吞没。她拿起手机,屏幕冷白的光映着她麻木的脸,招聘软件上推送的,依旧是一些离谱且不靠谱的职位,像是在嘲讽她的处境。
“砰砰砰——!”
许墨在黑暗中惊坐而起,心脏狂跳,不知何时竟睡着了。敲门声如同震雷,一下下砸在薄薄的门板上,急躁,蛮横,带着一种不开门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她抚着胸口缓了缓,打开灯,隔着门板警觉地问:“谁?”
“□□的。”一道陌生的男声传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门外瞬间的寂静让许墨心里警铃大作。“□□?查什么水表?”这感觉太不对劲了。
这粗暴的敲门不仅惊动了她,隔壁租户也被吵醒,传来几句模糊的抱怨。听到外面有其他人在,许墨心下稍安,至少门外站着的应该不是穷凶极恶的独行罪犯。她深吸一口气,拧开了门锁。
门刚打开,两名戴着大檐帽的警察赫然立在门口。为首那位个子极高,几乎挡住了门外所有的光,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许墨看不清他的脸,只隐约感觉轮廓硬朗,气质冷峻。
“什么事?”许墨完全懵了,她这些天几乎足不出户,与违法乱纪毫不沾边,但这凝重的气氛让她头皮发麻。
“许墨对吗?”为首的高个子警察开口,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我们现在怀疑你和一起谋杀案有关,请和我们走一趟。”
许墨瞪大了双眼,嘴巴无意识地张开,震惊地看着对方嘴唇一张一合,吐出的每个字都认识,连成句子却变得无比陌生。
“什么?什么谋杀案?什么谋杀案?你说什么谋杀案?”她像卡住的唱片,只能机械地重复。
高个子警察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对这种装傻充愣的戏码早已司空见惯。“我叫霍曦光,是州市刑侦队的队长。请你配合。”他的目光冷冰冰地落在许墨身上,“你可以拿上你的东西,跟我们走。”
警车后座,许墨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路灯,光影在她脸上明灭交替。她莫名有些唏嘘,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坐警车,竟是以嫌疑人的身份。可是,谋杀案?她努力思索,眼皮却越来越沉,在极度的荒谬和疲惫中,她慢慢合上了眼。
“醒醒。”霍曦光拍了拍前排座椅。
许墨惊醒,下车,看着眼前庄严肃穆的公安局大楼,默不作声地跟着霍曦光走了进去。
讯问室的灯光白得刺眼。许墨坐在特制的椅子上,当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手脚时,她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不是简单的问话。
对面坐下一位新面孔的警察,他没什么表情地自我介绍:“我叫江凡。”
许墨抬眼看去,标准的平头,古铜色皮肤,一张混入人海就再也找不出来的脸,真人如其名,平凡至极。
江凡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推到桌案前方,手指点着照片上的人:“认识吗?”
许墨伸头看去,眯了眯眼睛:“照片太小了,你凑近点。”
江凡不耐地“啧”了一声,一把将照片拿到许墨眼前,声线冷硬:“看清楚点。别妄想欺瞒。我审讯过的罪犯多着呢!”
许墨叹了口气,凝神向照片看去。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一袭夺目的大红色礼服,头发高高盘起,妆容精致浓艳,非常漂亮。
一丝微弱的熟悉感掠过心头,但像水中的鱼影,倏忽即逝。她皱着眉头,在记忆的仓库里奋力翻找,却只摸到一片空白。
“抱歉,我不认识这个人。”许墨最终放弃,她确实想不起来。
江凡猛地抬手,一掌拍在桌面上,发出巨响,身体前倾,恶狠狠地盯着许墨:“不认识?”
看着对方那副“你编,继续编”的表情,许墨也被激起了火气,反唇相讥:“警察叔叔,我说不认识就不认识。你照片上这女人一看就非富即贵,我可不认识这个级别的人。”
“你可能不认识她,但据我们得到的线索,你已经失业一个多月了,谁知道……”江凡的话故意说一半。
这未尽之言彻底点燃了许墨。“你什么意思?意思是我穷疯了?去打家劫舍了?”她感觉自尊被狠狠践踏,声音陡然拔高,厉声怒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凭空污蔑人!怎么?资本家压榨员工,不给赔偿就行。我这个小市民本本分分待着,就要被你们用这种恶意揣测?我是一个多月没上班了,但还不至于吃不起饭!”
江凡面对这一顿输出,面色不变,显然司空见惯。
“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案发现场留有你的毛发。”他慢条斯理地拿出另一份检测报告,推到许墨面前。
许墨看着那白纸黑字的证据,满心荒谬。这些天她活动范围极其有限,这根本不可能!
“等一下,警察叔叔,你说了这么多,我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说清楚吗?到底——”她的话被开门声打断。霍曦光走进来,和江凡交换了一个眼神,江凡收起东西,默然离开。
霍曦光在对面坐下,语气相较于江凡,显得温和了许多,但目光更具穿透力:“是这样的,上个星期,一位名叫安小雅的女明星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卧室里,致命伤是喉咙被割断。现场,留下了你的指纹和毛发。”
安小雅?不就是她白天无意间看到新闻里的那个女明星吗?
她的指纹和毛发?怎么可能!一个模糊而惊悚的联想骤然击中许墨,她想起白天那瞬间诡异的恍惚,心脏骤停了一拍。她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颤声试探:“我的毛发和指纹……是在衣柜里面发现的吗?”
“对。”霍曦光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她,“看来,你得好好交待一下了。”
许墨的双手猛地捂住了嘴,巨大的惊恐让她瞳孔紧缩,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霍曦光,浑身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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