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只是散散酒气,结果散了点财出去,顺带又喝了好些酒,章成欢从光华酒店出来,站在酒店门口晃神。
三分钟后…
接着散吧,他想。
于是就散到了那条河的河道上。
他往上游走了没有一个小时,最多十五分钟,四下没有太多人、没有荒石滩、没有他不想回忆又特别想看见的从前…
15年后的今天,这条河上游下游两旁都修建起了好多商品房,两旁的河道也全都修成了带跑道的公园,种植了很多植物,包括好几种颜色的山茶花。
山茶花春天会开,秋天会开,冬天如果不是太冷,也会有几朵那么孤零零开在枝头。
可是佐子迟当年送给他那一朵山茶花是在夏天,是这花开的不合时宜也好,还是说佐子迟种的山茶花很独特也好,他就偏执的以为山茶花是属于夏天的花。
他从来没想过他的记忆可能存在一定的偏差,有可能那朵花其实是秋天送给他的,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那朵山茶花,更有一种可能,佐子迟,根本就不存在。
他不过是一个有着妄想症的精神病人。
不然他就不会在秋天的夜晚,脱了衣服,躺在那不深不浅的河流之上,看着灰暗的天,全身打着寒颤,还时不时打一个喷嚏告知公园里夜跑的、约会的人——有个傻子此时在河里头发着呆呢。
他对于这河流的记忆…
绝对是夏天没错!
河水哪有现在这么冰凉。
他当时从那石头后面儿快速奔到佐子迟面前,由于速度飞快,脚踏起了无数的水花,在佐子迟张着眼一脸惊恐的瞬间直接抱着他滚在了水里头。
“原来你喜欢疼痛。”他当时说。
兴奋过了头,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膝盖磕碰在了水底的碎石上,疼痛不及他当时内心的异常。
佐子迟在还没看清楚突然跑到他面前的人是谁之前只是受到了惊吓,在看清楚来人的面貌后却开始张皇失措,在他怀里挣扎翻转了身,像一只泥鳅一样往前逃。
章成欢当时把他那细腰一搂,像是猎人要在一招之内将猎物制服那般迅猛,另一只一手扣住了他的咽喉,嘴直接啃在了他的肩膀,随即在他耳朵边笑开了。
“别逃啊,是我。”
佐子迟的震颤从耳朵传到了周身,整个人僵直在了他的怀里,任由章成欢在他身后胡来。
最后的下场就是,两个人的膝盖都被河底的碎石磨出了血。
在河水里头狂躁了半个多小时,章成欢好像是在释放他野性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如果说在墓地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内心有着什么一直以来被压抑的野兽,他当时只是想冲破好多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屏障。
而现在他知道了。
如果在森林里,那他就是一头站在山巅嘶吼的狮子。
如果在天空,他就是一只雄鹰,张开比身体还要长的翅膀,翱翔于天际,去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如果在大草原,对了,佐子迟说他是一匹没有束缚的野马…
河流带着他们的喘息走远…
章成欢把他转正了,两个人面对面跪坐在河水里,水淹没了佐子迟的整个肩膀,章成欢的臂膀还都裸露在水面。
他拿手轻抚了佐子迟的脸和头发,把整张脸捧在自己手里,扬着笑去亲吻他的嘴唇,最后紧紧地抱紧了他。
“喜欢吗?这样。”
他问他,却在心底里回答了自己:简直要死啊,太爽了。
佐子迟手在他背上紧了紧。
“我喜欢凌晨两点后的河道。”
可惜半夜两点过后没有药店。
章成欢背着快要晕过去的佐子迟走了一个半小时,找了几条街,都没有找到一家还开着的药店。
那个时候也还没有24小时开着的便利店,所以佐子迟身上的伤没能在当时给他处理。
佐子迟被放在了一公园的椅子上头,膝盖上的伤有些可怖,皮都磨烂了。
“对不起啊…”章成欢内疚成了一个犯了巨大错误的小孩子蹲在他面前,“我没想到你的膝盖这么脆。”
“……”
“你看,同样跪在那碎石头上,我的就…”
他发现他的膝盖受到的伤害比佐子迟到还要夸张,不止是肉烂了,还全是河水里的腐烂水草,草粘着那些肉,血糊糊的一大片。
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瞧着自己的膝盖,又去看此时佐子迟的脸,握着自己的腿往地上一滚。
“我c…好痛好痛…”
佐子迟抿了抿嘴,最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
“?!”
“论,到底谁的痛觉神经更迟钝…哈哈哈…”
佐子迟那天笑出来的笑声,没有一个音没被章成欢装进他的脑子里,直到现在。
……
章成欢把嘴咧开,飘在河水上开始将那笑声从自己嘴里播放出来。
不过播放了半天,愁了脸,是像还是不像?
15年了,也再没有个参照,不过这笑声,在这个世界上怕只有他听过,像不像的,除了他,谁说了算数?
他俩后来一起躺在了公园的长椅上,都穿着白T恤黑短裤,头在中间,侧过来就可以看清楚对方放大了的脸,转回去就可以看见此时城市灭了灯以后星星点点的夜空。
俩受伤的膝盖分别挂在椅子的两头,享受着同一片天空,同一种痛楚。
章成欢说:“以后我弄痛你的话要说,不然这样下去你会被我搞残的。”
口吻好像还很自豪。
佐子迟去看最亮的那一颗星星,迟疑片刻,问:“你…想过以后?”
“你这么一说,”章成欢愣了愣,“好像也没想过,不过话一般是这么说出口的,就好像你跟女生出去约会,你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面,但是你要说:下次再见。”
“再见…”
“不过,现在我们来想想,以后。”
佐子迟把头转了转,去看他的脸。
“以后…”
章成欢一副认真脸,不知道想了什么东西,陷入到一种沮丧里,最后八字眉都出来了。
“为什么去想以后是件那么难的事?我爸爸常问我,你以后想做什么,我说我不知道。我爸爸就说我没有志向。孟季阔常问我:你以后还会喜欢我吗?虽然我说喜欢,但是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就连现在是不是喜欢她我都不知道。所以,我们的以后,会是什么样?”
佐子迟往章成欢的嘴上看了看,又看了看他的眼睛,最后头转回去对着天上,好半天才说:
“以后就是以后的样,不需要去想,你难道会去想明天你会不会醒过来吗?明天你自然而然就会醒过来…”
风刮来一阵,佐子迟额前刘海儿吹到了两边,风停了过后,他又说:“没有以后的预想,你就不会失望。”
章成欢支撑起上半身,侧转身体,去俯看他的脸,就那么看着,不说话。
佐子迟避免不了他的目光,头又偏不到另一边,眸子往他耳朵上去躲,红了脸:“看什么?”
“我在看你以后会是什么样。”
“能看出什么?”
“我希望能永远这样。”
“?”佐子迟不明白他的永远,目光收回,盯着他的眼睛。
“你,永远是这副面貌,永远不老。”
章成欢的这句话,如果要说是预言,那也真的是太准了。
他15年前在医院醒来的那一刻,想的就是,永葆青春的唯一办法,就是在你最美好年华的时候死去。
……
章成欢从河水里起来的时候手指已经泡皱了,他拿那泛白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摸索,额头已经有了些抬头纹,皮肤也不像17岁18岁那么细嫩。
年华老去不是一瞬间的,但是人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才会诧异于自己已经步入衰老的行列。
他现在觉得他老得太慢了,他很想看见自己死亡的那一天是个什么心情,后悔吗?满足吗?
还是说什么感觉都不会有,就像当年佐子迟说的那样:不用去想,死就在那里,在明天等你。
那时候佐子迟跟他开着玩笑,说不老的方式可以有一种。
“去太空一直流浪就可以了。”
流浪?
他觉得好浪漫,去月球、去火星、去穿越虫洞,只为了永远年轻?
第二天他就开着车带着他去流浪了。
谎称是他的生日,说车开到目的地他就刚满18岁。
车还是他偷开他爸的车,不同于佐子迟那天突发奇想要去草原牧马,他有计划。
车开到一处没人的地方,远处是村庄,有梯田,可以遥望一片大好风光。
他不浪漫,不说风景这边独好,你我拥抱可好。
他把佐子迟搁那草地上,上下其手,并且拿相机拍了照片,不知廉耻地开始施展他的野兽行径。
之后去到一片竹林,等待晚上的大片萤火虫。
他确实不浪漫,萤火虫给他飞舞当浪漫的背景板的时候,他不说些浓情蜜意的情话,他把佐子迟扔在了车后座,开了车顶的天窗,就着那些萤火虫的莹莹光亮,毫不留情地把佐子迟折腾晕了。
晕了他就抱人家在怀,温柔地抚摸,柔情地亲吻,醒了就又开始他的一意孤行,不知疲累。
最后住进一家古镇上的酒店,酒店是木质结构,不隔音不耐震,他不管,反而觉得那吱吱呀呀的声音在他创造出来的节奏里变得非常悦耳。
一天之内,他已经竭尽所能把所有想试的想玩的玩儿了个遍,却还是觉得不够完美,仿佛是因为自己的知识浅薄无法领悟人生的道理一样郁闷。
躺床上翻来覆去,之后灵光乍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能探索完呢,一碗饭都得慢慢吃,配不同的菜吃。
之后对着侧躺拿背对着他的佐子迟说:“我想到了,关于以后,以后我想天天都能这么干。”
佐子迟浑身打了个哆嗦,手捏了被角,不敢动,假装睡着没听见他的话。
……
章成欢回忆起那个时候自己的妄言,笑出好几声。
他穿好了衣服,不顾周围人把他当傻子当疯子,拿衬衣把头发擦了擦,套上外套,朝他停车的酒楼走去。
从兜里拿了烟丝出来卷,最后放嘴上重重地抽了一口。
佐子迟那天等他睡着以后,站在那窗户边点了烟抽,他把身体尽量往外移,把烟往外头吐。
这种吊脚楼下头是河流,后面儿是山林,晚上水声其实显得很吵,对于在安静的地方待惯了的人,根本就睡不着。
这里说的是章成欢,佐子迟睡不着是因为他在想事情。
章成欢闻到了烟味,把头支撑起去看他抽烟,等他抽完关了窗户往这边走的时候,那眼睛已经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十分钟。
“……”
佐子迟脸色微怔,慢慢躺回了床上,继续拿背对着他。
“你几岁大的时候开始抽的烟?”章成欢问他。
“10岁。”
章成欢没能想到,10岁,学坏会不会太早了点儿?嗯?为什么说抽烟是学坏,在佐子迟身上,“坏”这个字好像不为他所写啊。
他对烟都没能有半点儿好奇,原因来自于他爸爸抽烟那样实在是太丑了。
可佐子迟抽烟他却看不够,光看不行,感同身受一定要有,于是说:“我也想抽。”
佐子迟起身去拿烟盒,绿色掉了漆的薄铁盒子,上头一朵淡了的重瓣白花,里头装着焦黄色烟丝,熟练地卷了烟,并且点燃递给他。
章成欢抽一口,咳半天:“这也太呛了,就跟那天一工厂着火了冒出来的烟味一样难闻。”
佐子迟坐床边,把那烟从他手里拿了回来,抽了一口烟,没急着往外吐,往他左脸伸手,指尖放他嘴缝,从右到左去轻启他的唇,包着烟的嘴凑将过去,随着烟吐进他嘴里的同时,第一次主动吻了他。
……
那烟的味道是苦的,章成欢抽着烟去回想,却因为是他喂过来的烟变得好甜,现在抽的烟也是苦的,苦能对比出甜,可是他觉得这烟还不够苦。
不然他为什么会想不起那天的甜到底是什么甜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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