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灯笼,总是在入夜后,孤零零地悬在城隍庙的檐角下。
竹骨,素纱,灯身不见任何纹饰,只在夜风里透出一点朦胧的、似乎随时会熄灭的暖光。提灯的女子无名无姓,江湖人只称她“应缘子”。
她的卦摊就设在城隍庙的后院,石桌上从不摆签筒卦盘,只有那盏灯。光晕拢着一小片天地,沉沉的黑暗裹挟着心里有鬼、走投无路之人。他们不敢去寻那袖底藏乾坤,剑下断生死的道长,怕泄露了行藏,只能来这暗处,求一点微光指引。
这夜细雨霏霏,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女子如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光晕中。她肩头一处伤口还在渗血,眸色深深。
“都说你的灯,能照见前路,”她递上一块玉佩,“给我照一照,我该往哪个方向去?”
灯笼娘子接过玉佩,指尖冰凉。她并不看那女子,只将玉佩缓缓贴近灯罩。
奇异的事发生了。
那素纱灯罩上,竟随着玉佩的靠近,隐隐浮现出些许模糊的影子——像是纠缠的枝杈,又像是追兵晃动的刀光。
光影流转,变幻不定。
女子屏住呼吸,盯着那诡谲的光影,仿佛那就是她命运的具象。
良久,灯笼娘子移开玉佩,灯罩上的异象随之消散。
她声音清冷,如同雨丝:“光显示,追你的是三路人马。”
“光还显示,”灯笼娘子抬起眼,眸光比灯光更幽深,“最危险处,或是最安全。他们算准你会往南,你偏要反其道而行,往北,入京畿。”
“京城?那是龙潭虎穴!”
“灯影之中,北方虽险,却有一线生机缠绕,如藤攀墙。而南方,”她顿了顿,“光已彻底暗了下去。”
女子攥紧了拳,雨水混着泪水滑落。她猛地起身,抓起玉佩,投入更深的雨幕与黑暗里。
旁边阴影中,一个苍老的声音低低响起:“娘子,你那灯罩上的影子,我瞧着,像是玉佩纹理被灯光映照所显……”是城隍庙的老庙祝,他偷偷看了许久。
灯笼娘子轻轻抚过素纱灯罩,那上面依旧洁净无瑕。
“光影真假,重要么?”她声音飘忽,“她心已乱,如同灯下之影,摇摆不定。我给她一个最不可能的方向,她信了,便会生出孤注一掷的勇气。追兵料她南逃,她北上,反而能争得一线喘息。至于京城是否是生路”她微微一顿,“那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老庙祝哑然。
她提起那盏依旧散发着朦胧光晕的灯笼,步履无声地走入雨夜。灯光在她周身流转,仿佛一层无形的屏障。
“天道倾矣。”
那光影是谶言还是戏言,无人能断,只知提着这盏灯的女子,自身便是一桩无人能看透的谜案。
而那灯下,究竟照见过多少亡魂,又指引过多少生路,恐怕只有这夜夜不休的凄风苦雨,才略知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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