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言高呼着要杀了她，她大笑着，赶紧遁地变老鼠跑了。

喊杀声响彻六道。

饿鬼道某个布满蛛网的巢穴剧烈震颤，一只巨型蜘蛛随碎石灰尘从顶部掉下来，八脚朝天。

他爬起来使劲摇了摇，把身上灰土抖落，洞穴里顿时布满烟雾，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声音。

林将军还活着！

洞穴里一下子振翅飞出几十只蝙蝠，黑暗深处亮起一排森白的牙。

宛言的神识手持将军长刀一直追到别墅外面，站在半空中的高压电线上往四处看，完全不见宁舟的踪迹。

茫茫黑暗，从四周逐渐包裹住心脏。

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啊？宛言立在电线上，任由夜风将身体吹透。

林素……不就是自己么？

为什么不能接受自己念想那个人千年，如今还念想那个人的事实？宛言垂下眼睑，心口汹涌地全是抗拒和不甘，转身刚要抬脚，就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九尾狐的脑袋。

“另一根可不能踩啊我的大小姐！”九尾狐的耳朵已经让她踩扁了，眼泪汪汪的用双爪死死扒住和她同一根电线。

“踩了会怎样？”宛言收回脚，颓然问。

九尾狐大叫：“重启人生啊！”

三秒后。

夜色里传来一众护法嘈杂的叫骂，“你他妈别想不开啊！老子迟早把你恋爱脑摇匀。”“宁舟配你这样么！她现在就是个过街老鼠！”“散了吧散了吧！我老婆刚用天雷把电机劈了！”

……

宛言从神识中醒来，鼻腔眼底还是褪不去的酸热，两眼无神望着卧室的天花板。

护法说的对，宁舟根本不配。

她根本不配！

沉入梦境，宛言看见了几百年前的自己。

枉死城里，林素虔诚地跪在来超度众生的大士面前，合掌询问，“殿下已在无间受苦九百年，来世是否有好去处？”

大士柔声，“荣乐累堕大地狱，蒙汝福力方得受生，为下贱人。”

（此处‘下贱’非主观贬损，仅表达在某些历史时期人类社会客观上对个别职业的地位分类，其他类似词也遵循此解释。）

跪在地上的林素浑身僵冷，嘴唇瞬间失了血色，但经过九百年的修行，她已经知道果报自承，无处申辩的道理，所以只是艰难地问出声。

“是什么样的……下贱人？”

话音刚落，林素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女孩的影像。

不过五六岁模样，被人用麻袋拖进屋里，每天缺衣少食，被人连打带骂教琵琶……

女孩长到不过十二三，容色倾城，像极了史称光艳动天下的荣乐公主，却发着抖，挤出笑脸，伺候起她第一位‘恩客’……

在那巴掌大的小楼里二十多年，旗袍女人日日夜夜受折辱，种种不为人知，后人不可想象的画面，尽数在林素面前展现。

林素终于魂魄尽裂。

还没有到林素能投胎的时候，因此林素扯出自己一部分，远远投向了畜生道。

飞向畜生道的魂魄耳边回荡着主灵一句句嘱咐。

“去吧，去陪着她，哪怕做一只畜生，你也要陪在她身边，生要给她抚慰，死要护她周全！”

对于一抹能量并不强的灵来说，主动投胎，即使是投畜生胎的路，也很遥远很艰险，竞争激烈。

这一抹灵一路狂奔，跑到逐渐失去记忆，才终于到达投畜生道的大转盘。

面对眼前各种写着动物名称，数量，死因的转盘，这一抹灵十分茫然。

路上跑的太远，她早忘了主灵嘱咐过什么，只剩下那句：生要给她抚慰，死要护她周全。

什么啊，让投畜生道也不说投什么？它茫然的把意念移向鸭子图案，那就做鸭吧。

此鸭的前途是：先拍晕后倒挂，疼醒，感受自己血流干的冷，失血昏厥开水脱毛，疼醒，开膛破肚把肠子拽出来后才彻底死透，最后被做成蜜汁烤鸭，被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吃掉。

那一抹灵瑟瑟发抖，嗯还是做驴吧！

此驴的前途是：苦苦劳作到老，被宰杀后皮熬阿胶，旗袍女人将它搭配大枣和蜂蜜喝掉。

那就做牛……牛皮靴子……被旗袍女人穿上。

做羊……羊脂皂……被旗袍女人用来洗脸。

做鹅……鹅毛点翠发簪……被旗袍女人戴头上。

做猫，看到死因是烧死，烧死它的人来世就大概率得报，魂魄十分满意，纵身一跃，入畜生道。

……

“喵嗷！”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隆冬清晨，旗袍女人从酒鬼脚下救下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黑猫，心疼的裹在皮草里，“小家伙，瘫在那里像个陈皮，还以为你活不了了，以后就叫你陈皮吧！”

“你分出了一部分投畜生道，剩下的能量和功德都不足以长命，来世没法跟你要找的人长相守喽！”投人道时，负责登记的鬼隶对林素摇头叹息到。

林素挺直脊梁入轮回，眼中没有一丝后悔，“那便来世的来世。”

-

一大早。

宁舟去排队买了份黄油啤酒，打包好回来，给自己套上外卖服装鬼鬼祟祟溜到宛言的办公大楼，这才听说宛言生病了。

生病自然喝不了酒了，这东西卖家说不含酒精也不知道真假，多守一条戒就多五个护法，宁舟守酒戒已经很久，于是把黄油啤酒顺手送给了前台工作人员。

病房门口很多人，宛言本来就朋友不少，最近更是多了很多很多，把走廊里围的水泄不通。

据说是宛言开会时突然昏倒，这些人知道的信息有限，宁舟没往前挤，在走廊里打开天耳通，她为节约能量平时都不开天耳。

专家们正在会议室里研究宛言的x光片，说一个什么瘤压迫到血管，具体是良性还是恶性还不知道，考虑到患者近半年开始酗酒，作息不规律，不排除是癌症的可能性。

挤了五分钟还没挤进病房，宁舟感觉像被人潮架起来，默默入定，神识大摇大摆走进病房，还不忘回头对在挤的人挑衅：你们进不来吧？

进了病房，宁舟脸上轻松的笑容凝住了。

一个有许多腿的男人倒挂在天花板上，死死盯着宛言，蛛网将宛言裹成了茧，整个病房里都是延展开来的蛛丝，散发着腐朽阴暗的气味。

死亡的气味，接触过久病将死之人可能会闻到过，又被老一辈人叫病气。

这些气味暂时在三维世界里细微到人类几乎闻不到，但很快就会全部显化出来，蛛丝茧将宛言包裹的透不进一丝清新空气，而更肮脏的蛛丝也已经延伸进她的骨骼和脊髓，所以宛言已经不省人事。

此时此刻宁舟不用等医生的诊断结果也知道，宛言会得骨癌，而且很快就会转晚期，必死无疑。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很多狂妄者在世俗里收获巨大成功后，累世恶报接踵而来，可宁舟从未真的设想过，宛言有这样一天。

宁舟踏着蛛网走进病房，蜘蛛一样的男人丝毫不搭理她，只是病气在细微的侵袭着宁舟。

负能量聚集处对人有负面影响，但这种影响与人本身的能量强弱有关。宁舟爬到病床上抱住宛言也没受到什么影响，但如果是体弱多病能量虚的人，过于靠近强大的负能量体，就会各种倒霉生病难受。

蜘蛛男人只针对宛言，他是宛言的债主，所以无论他如今的模样看起来多么丑恶，宛言看起来多么美丽，都不影响宛言欠过他命债的事实。

债主讨债的方式五花八门，有的是制造意外，有的用海量负能量攻击这个人本身的弱点，让其生病，关键时刻出错导致大的后果等等。

只有债主，才有权利在光天化日下这样讨债，身披天道正义之光，手持业力铸就之剑：欠债还债，天经地义。

所以觉悟者不会随便插手众生的因果，就连释迦摩尼本人，儿时在河边用木棍敲乌龟的头玩，成道五百年后，那只乌龟还是找到了他。

爆锤释迦摩尼的头！

他头痛三天，无人可以阻止。（报看起来变多是因为有利息）

宁舟躺在宛言身侧，想跟宛言说说话，于是伸手拨拉宛言脸上的蛛丝，蜘蛛男立即在天花板上干咳，示意宁舟干涉他讨债了。

宁舟只好隔着蛛丝跟宛言说话，一脸深情：“宛总……这么快就挂了啊？”

“你说你本来那么大的能量，为啥生生世世安排自己短命？赶业务么你？”宁舟叹息着，头又往宛言枕头上凑了凑。

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修他妈一千多年现在终于是共枕眠了，宁舟眼底一片酸热，躺在病床上握着宛言的手。

可马上就他妈要阴阳相隔了，宁舟咬牙把眼泪憋回去。

有句老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个别好人命不长，是因为在他们意识深处，更高深的自我眼中，人间不过是个消业培福做任务加经验的地方。

历史上促进人类文明进步的关键性人物大部分是高维灵魂投胎而来，小部分是高维通过灵感，做梦等点化指引。

他们行事风格各异，有的有事干事，干完就走；有的分开能量转世多人，各司其职，共成大事；有的这边刚完成波澜壮阔的一生，尸体还没凉，下一世的人身都已经安排怀好了，堪称工作狂。

“老婆。等你死透了咱俩上哪玩去啊？”宁舟轻轻晃了晃宛言的手，仿佛在奢望什么回应。

“啧，你他妈平时吃那么多肉，还得先全度了，大工程。”宁舟烦躁的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道下一世还能不能碰见……反正你肯定没有黄油啤酒喝了，虽然林素说那玩意不好喝，可你喝不到肯定骂我只给林素买不给你买……”

宛言无名指微动。

蜘蛛男见状再次干咳。

“咳你马壁屎卡嗓子眼里么！喷你妈蛛丝喷老子一脸，老子忍你很久了！”宁舟一个挺身反手把蜘蛛男从天花板上撕下来，绕着房间一顿卷把所有蛛丝都缠他自己身上，一把摔到墙上。

整个病房为之一振，墙面蛛网般碎开，墙皮石灰扑簌簌往下落。

宁舟抬手幻化短刀，正要给宛言把蛛茧捅开，青色突然占据了宁舟所有视线，宁舟下巴往后躲了一些，面前的鬼脸是倒着的，八条腿悬在房顶上。

他的嘴巴瞬间张得比宁舟的头还大，舌头从黑洞般的喉咙里径直伸出来，显然，他作为正常讨债的债主，不会受到宁舟丝毫伤害。

宁舟手中幻化出一根艾草，当场给从他的舌头中间穿了过去。

艾草，人间至阳，鬼魅不可侵。

宁舟穿着他在空中转了一圈又一圈，呼呼生风，整个房间都凉爽起来。

“啊~啊~”360度环绕立体声鬼叫。

“你他妈当我电风扇啊！”

“我老婆命短，我认了。”宁舟闭着眼睛转鬼玩，“但本魔的命长啊，本魔陪你慢慢耗，耗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嘭！”宁舟再次把蜘蛛男摔到墙上，还是之前的位置，再次加强被摔出一个大坑。

蜘蛛男嵌在墙里，依然毫发无损，他用四只脚扒着从墙里探出来，阴沉发笑，“你伤不了我！且你有违天道，自有老天替我收你！你就跟她一起死吧！”

话音未落，蜘蛛男的脖子被宁舟死死掐住，肆意翻飞的白发遍布整个病房，像一场看不清万物的暴雪。

“三界六道之中，已经没有你在乎的人了么？”

宁舟睁开暗金色的双眼，声音低柔，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缓慢行进的毒蛇。

“或许我该让它们一个一个惨死在你面前，你才会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