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没响,但我已经睁开眼睛。
黑色的瞳孔微微涣散,好像什么也没注意,只是漫无目的的游移。
我叫祁屿,十二岁,小学六年级。
仅从外表上看,十二岁的我身体和同龄人相比略微瘦削,不过总体还算健康。
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和残疾人没太大区别,他们失去视力,失去听力,失去一部分行动能力,而我失去的是记忆。
比如此时此刻,目光扫过卧室墙上的电子日历,荧光清晰的标注着“星期一”。
昨天入睡前,还想着周末该去哪里玩呢……昨天是周五,至少记忆中是。
今天应该是周六。
哪怕周日也行呢,好歹让我放一天假吧。
昨天上周五的课,今天又要上周一的课了吗?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直到再次被闹钟唤醒。
“叮——”
我爬起床洗漱,没忘记再看一遍日历,不错,还是星期一,至少没变成星期三,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餐桌上,爸爸呼噜完最后一口面条,问:“作业做完了没?”
“……”
周五的作业肯定做了。
那种“作业留着先玩会儿,等我想起来再说”的做法,对失忆的人来讲堪比冷笑话。
但是周末的作业……拜托昨天、前天的我,虽然这两天的记忆一片空白,但你一定要做作业啊!
“做完了。”我面不改色道。
妈妈从厨房端出刚热的牛奶,问:“昨天摔了一跤,现在还疼不疼啊?”
昨天,摔跤了吗?
但身体没有任何疼痛感,和妈妈对视,热腾腾的牛奶飘散的蒸汽后面是她熟悉的带着关切的目光。
我摇了摇头,继续吃煎蛋饼。
而老爸把面碗推到一边,打量着我的神色,又问:“水上乐园好玩吧,下周再去一次怎么样?”
“……”
我尝了一口牛奶,舌尖被烫的灼痛。
现在爸爸妈妈都盯着我,我反而什么话都不想说。
“小屿,爸爸问你话呢,还想不想去那个水上乐园?"
他们都很想让我开口。
但我能说什么?
我把牛奶杯往外推,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反问:“我根本没摔跤,也没去过什么水上乐园对不对?你们想知道我是不是又失忆了,为什么不直接问?“
爸爸叹了口气,声音略微放低,平和道:”我们周六确实去水上乐园玩了。“
他知道我非常固执,特意调出手机中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穿着泳装短裤的“祁屿”,正从水池旁边的滑梯路过,一边吃我最喜欢的芒果冰淇淋,一边手里还捏着气球,他的表情轻松自在的让我觉得陌生。
可能是我沉默的时间比刚才更久,妈妈小声道:”嗯……昨天没摔跤,这个是我随口说的……妈妈跟你道歉。“
我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错误全在我自己,他们只是关心我……但是好烦,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反正我忘记的时间和记忆都找不回来了,就当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行不行?
“不只是妈妈说谎了,我觉得爸爸也在骗我。”我索性实话实说。
爸爸吃了一惊,急忙道:“没有啊小屿,你看这是那天的照片……”
他越想证明这是真实的,我反胃的感觉就越强烈,空气好像变得水一样粘稠难以呼吸。
我微微闭了一下眼睛,感觉脑侧神经一跳一跳的抽痛。
“再多证据也没有用,就是直觉。”我定论道。
我知道直觉很容易出错,和第六感一样是可笑的事物,但是对一个失忆的人来说,没有什么经验是可以依靠的,所以我下判断也不需要理由。
妈妈无话可说了,她看向爸爸,爸爸考虑片刻后道:“今天别去上学了?我们去仁心医院,那个王医生——”
“不去。”我生硬的打断了他。
“你上次还说,虽然王医生的治疗没什么效果,但是蛮喜欢这个大姐姐啊,就当去找朋友玩好不好——”
这句话把我彻底点爆了。
什么王医生?哪个大姐姐?见鬼的朋友!
我什么时候去看的医生?
记忆中完全、彻底的空白让我愤怒的难以自持,手抖得没有握住杯子。
砰——”
牛奶带着飞溅的玻璃碎片碎了一地。
我冲出门,随便选了一个方向逃跑。
现在正是上学时间,我们家离学校很近,能看见不少背书包的学生,我的书包还在家里呢。
把所有事情甩在身后,心情确实平复不少,但我一点都不想回家了。
没带书包,那我更不想去上学。
关于是否逃学,我有充分的理由,就算这个世界把失忆的周六和周日补偿给我。
打定主意后,我在上学的必经之路上蹲到了小琪。
她背着双肩书包,脑后的单马尾垂头丧气的耷拉着,一看就很不开心,因为周一是她做值日,得提前去教室做清洁。
唉,虽然经常把某段时间忘得干干净净,但是值日表上每周每天每个同学甚至每个轮次……这种无关紧要的记忆,我反而记得清清楚楚。
“这边!”我朝小琪招手。
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朝我小跑过来。
小琪全名叫江乐琪,她总是认为自己烦恼很多,我的评价是这个人无忧无虑。
她认为自己超级贴心并且非常善良,在其他同学还因为失忆症在背后悄悄议论我的时候,她走到我面前说要成为一辈子不会被我忘记的朋友。我的评价是,大概是为了多一个“照顾病人”的理由请假逃课吧。
知道我离家出走后,她立刻提议道:“那我们去网吧玩吧?”
这就是我唯一的朋友,不会劝我改邪归正,我们两凑在一起,只会同流合污。
“没带钱。你呢?”
“……”
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下,哪里能弄到钱呢?
“去……好又来书店?”我从贫瘠的记忆里把这个地名翻出来。
“好俗的名字。”小琪吐槽,我深以为然。
店主是我的亲哥哥,他早就搬出去了,几年才见一次面,失忆症患者能记住他实属不易。
我们打了辆出租车,“好又来”可能因为太俗所以没有重名吧,司机师傅知道地点。
车开了一阵,司机师傅突然道:“话说今天周一,你们怎么不去上学啊?”
我和小琪同时沉默了。
我好怕他把我们掉头送回学校去。
司机师傅看了看后视镜,又问:“小朋友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啊?”
“我们是……唔呃”
我捂住小琪这个笨蛋的嘴,严肃道:“师傅,好又来书店太难找了,我加二十块钱。”
“是哦,呵呵,是蛮远的哦。”
师傅干笑一声,两手不自在搓了搓方向盘,十分钟后,我们成功到达了书店。
隔着书店的橱窗,能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在打理书店,黑色衬衫的长袖捋到手肘。
他眉目专注的看向前方,侧对着我,但我只从车窗里看了他几秒钟,甚至出租车刚停到店门口,他就已经转过头朝我微笑了。
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
本来还想解释一下为什么逃课,但他根本不用我解释,爽快的帮我付了车费,还问我和小琪接下来去哪里玩,要多少钱。
小琪没心没肺的欢呼了一声,我则有点走神。
等出租车开走,我才恍然大悟,那辆车的车窗是黑色的。
贴了防窥膜的窗户只有单向视野,从外面看里面最多是一个剪影,我哥凭什么隔着十几米一眼把我认出来呢。
说实话,我的视力不错,但即使小琪坐在车里,就算我对她再熟悉,从车外看过去也是人畜不分的。
黯淡的阳光带不来一丝热意,我莫名打了个冷战,想和小琪讨论一下,身边却突然空了。
“……小琪?”
小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街道的角落了。
今天的天气本来就偏向多云,泛白的浅淡阳光只从云层中挣扎着漏出些许,角落的高墙下又被灰暗阴影覆盖了一层,里面蹲着一只大黑狗。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跑过去。
“它好大啊。”小琪细声细气朝我感叹道,那狗即使半蹲下也比小琪大了一圈,
如果黑狗只是从街上经过,那小琪肯定看看也就算了,但这只黑狗就这么安静的、懒洋洋的蹲坐着,让小琪的手蠢蠢欲动。
可是别说链子了,这狗连项圈都没有。
别说摸它了,我甚至都不想靠近它。
“说不定很脏呢,别过去了。”我努力想把小琪往后拦。
黑狗的皮毛顺滑的惊人,即使在阴影里也美的像丝缎一样,每一根毛发都黑的发亮。
“……一点也不脏,还有我会洗手的。”小琪嘟囔着伸出手。
几乎是话音刚落,原本懒洋洋的黑狗突然暴起。
明明小琪离它更近,但黑狗直接朝我扑了过来。
两只粗壮的前爪沉重的死死扣住肩膀,但又好像轻得像一阵咆哮的恶风,我只觉得眼前一个黑影扑了上来,便僵硬着一动也不能动。
但透过黑影,那只黑狗还蹲在原地,好像从来都没有动过,小琪仍旧朝它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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