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说着说着,危凝只觉浑身热血沸腾,整个人恍惚了一瞬。
脆弱的身体由于过分剧烈的情绪颤抖起来,危凝捂住嘴唇,不住咳嗽着。
玄隐见她这般痛苦,神情间隐有焦急之色,当即伸出手腕,递出花枝,在她面前轻轻抖动了几下。
馥郁的花香拂过鼻翼,危凝心中的情潮渐渐平息下来。
无需多言,她已注意到了身上的异状。
“多谢仙君援手,宁某感激不尽。”
宁仙君抬起眼,诚恳道。
玄隐并未将这事情放在心上,只略一颔首,以示自己受了她的礼。
略过插曲,玄隐回想起方才听到的那句话,只觉着实僭越。
她眉心蹙起,淡声道:“师尊心中是如何想法,我等小辈也不好随意揣度,宁仙君,就此止住吧。”
得到这样的回答,宁仙君却犹不甘心。
好似一层虚假的面具终于自她的面上脱落,宁仙君语气急切地开口。
“玄隐仙君,此事于宁某而言实在重要,还望您能予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话中悲凉之意甚重,玄隐的心中忽然生出极其不详的预感。
一千年前,那位魔女带着许多许多的未解之谜,带着那一身无可辩驳的罪孽,在师尊的面前自刎谢罪。
她死之后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连记住她的人也十分稀少。
不知是因身怀隐秘故而不可与人过分亲近,还是齐宁性子本就刁钻孤僻,她甚少与旁人交游,只一心追逐师尊的背影,余下做的,便是投身修炼当中。
在那件事情爆发之前,所有人对她的印象都是十分浅薄。
大多数人只是听闻过华灼宫座下有一位备受仙尊宠爱的幼徒,天资聪颖,性情狡黠,肆意胆大。
事实说来实在荒谬,排除那不为人知的前尘,那魔女与这茫茫尘世最深的牵扯,似乎便是长煦仙尊。
人死如灯灭,魔女伏诛后,有关她的一切都被埋葬,连同那无形的情谊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去,时至今日,记得她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玄隐原以为人死债消,只是未曾想到,在时隔千年后的如今,与对方有关的因果跨越旧日烟尘的阻隔,再次与她相见。
果然如此,确实应当……齐宁既然背负魔主之命潜入昆仑,拜入师尊座下,死后又怎会无声无息,竟无丝毫余波延绵。
玄隐注视着面前这位柔弱无害的宁仙君,如同注视着千年前那场旧事的一角。
她的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连玄隐自己都对此感到惊奇。
“看来仙君今日若不能得到答案,怕是不会甘心的。”
集仙阁内光影朦胧,玄隐漫步其中,漫不经心地想到,不知晓这位宁仙君为何要待在如此暗沉的环境当中。
她的目光在四周游弋片刻,最后落回了那位宁仙君身上。
宁仙君依然是那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她看着玄隐,目光清清淡淡,神情也淡得几近于无,整个人就好像笼在云雾当中,瞧不出最底下的真实本质。
玄隐不知晓她问出这些问题,究竟是为了什么,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同她说一说实话。
实话并非见不得人,纵然有流言蜚语,可师尊又有何惧。
“此事并非不可示于人前,只是之前顾及长辈威严,故而无法与仙君言说。既然仙君执意如此,那么玄隐现下便将答案告知。只不过……”
玄隐冷若霜雪的面容上神情肃穆,她注视着危凝,话语中若有所指。
“还望仙君听过此言,之后就莫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了,玄隐素来事务繁忙,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纠结在一些无关之事上头。”
宁仙君听出她话中的怒气,只淡淡一笑,不发一言。
玄隐不再看她,声音缓缓道:“我师并非无情铁石,不论那魔女再如何,终归是在她座下待了将近百年的幼徒。”
紫衣仙君目光渺远,她在回忆中梭巡着,心头的某一角忽然变得柔软。
念及当年,也不是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好时光。
可正是因为当初如此美好,所以在事发之后,现实才会如此令人心碎。
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与齐宁相处甚密的师尊。
玄隐阖眼,声音里辨不清是什么情绪。
“于那魔女,每一分犯过的罪孽,我师都看在眼里,绝不会宽纵。同样,若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师也绝不会姑息。我师长煦涤荡邪魔无数,并非是因对方身为邪魔,而是因邪魔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当年齐宁切切实实地犯下了大罪,我师绝不会徇私枉法,但人心非铁石,我师又怎会仇恨于她,意欲除之而后快?”
不知怎的,危凝的心头忽然一松,她疑惑地思索着自己的异状,最后将原因归咎于长煦并非真正的草木铁石这一事实上头。
既然并非真正的草木顽石,那么便有感化的可能。
宁仙君面上神情似悲似喜,复杂得难以言喻。
玄隐冷眼瞧着,见这位仙君长睫凝露,忽然簌簌地落下泪来。
宁仙君以袖掩面,将面上的狼藉细细清理完毕,而后对玄隐微微一笑。
“多谢仙君解答我心中多年疑惑,如今宁某再无后顾之忧,现下便将宁某所言说的那件大事与仙君细细道来。”
白衣仙君言辞诚挚,玄隐眯起眼睛,等待着她的后话。
“实不相瞒,宁某知晓自己态度反复,着实让人怀疑,昆仑上下怕是对宁某多有警惕。”宁仙君将事实毫无顾忌地挑破,语气中并无丝毫伤怀。
“这也实在是人之常情,宁某心中并无丝毫怨恨之意。”
这一番话说来实在是大度无比,玄隐审视着她面上的每一丝神情,语声缓缓。
“仙君雅量,只是如您所说,阁下态度实在是反复无常,难以捉摸。您带来的消息又实在是牵涉甚广,由不得我等不去多想。”
紫衣仙君微微一笑,道:“只是现下,仙君既然挑破此事,便是要将背后的原因告知我等了。”
宁仙君咳嗽几声,而后抬首展颜。
“正是如此。”
泪水洗涤过的双眸似乎清亮了许多,宁仙君目光灼灼,逆光而立。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面上的神情坚定无比,与之前格外不同。
直到这时,玄隐才注意到,对方有一双格外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眸,亮起来时灼灼如火,烫得令人心惊。
“事实上,宁某此次前来昆仑,是为报恩而来。”宁仙君语气诚挚,毫无虚假之意。
玄隐眉心一跳,心中有了一个极为不妙的猜想。
见她变色,宁仙君款款笑道:“便如仙君所想,于我有恩之人,便是那位齐宁仙君。”
那不妙的预感终于成真,玄隐听到了这令她心惊的言语,只觉这数千年来潜藏在水面之下的危险终于浮出表层,向她展示自己狰狞的面目。
愈是令人措手不及,玄隐的心就愈是冷静。
她望着危凝,声音缓缓道:“如仙君所说,齐宁有恩于您,那么您这回携来我师遇袭的消息,又是意欲何为?这倒当真是让玄隐琢磨不清了。”
宁仙君带着一种暧昧模糊的表情,凝视着面前这张冷淡的面容,缓缓道:“真的吗?玄隐仙君真的猜不到宁某为何如此吗?”
玄隐几乎要苦笑出声了。
她闭目许久,而后睁眼,面无表情地看向这位为报恩而来的宁仙君。
“齐宁有恩于仙君,仙君此次又是为报恩而带来我师尊遇袭的消息,玄隐斗胆猜测,是否是当年齐宁曾与仙君说过,可将那恩情记在我师尊身上?”
玄隐幽冷的声音徘徊在光线黯淡的室内,无端显得阴沉。
“不然虽说事出有因,齐宁终究是死在了我师尊的面前,还是以自刎谢罪的方式死去。您既是知恩图报之人,想来应当重情重义,自然不可能对我师尊毫无芥蒂。”
宁仙君拊掌轻叹,颔首以示肯定,“仙君实在聪慧,事实便是如此。”
女人的声音细若游丝,在朦胧天光中荡开。
“昔年齐宁道友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不能报答,日后恐成心魔。我将此事告知仙君,仙君却只同我说,将此恩情记在她师尊身上便可。”
乌发白衣的装扮看起来格外悲悯,宁仙君站在那里,语声无端令人揪心。
“她说,若是师尊安好,便胜过世间其它一切,包括自己的安危。话中决心天地可鉴,宁某自然无法不为之动容。”
她静静地注视着玄隐,继续将前尘往事道来。
“后来的事情,仙君也应心知肚明。时隔千年,宁某终于有了了结当年因果的机会,因此克服千难万险来到此处,将自己利用卜天之术得来的天机告知昆仑,以求能化解仙尊遇上的危难。”
“可当年之事,任是圣人遇见,也要如鲠在喉,宁某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忽视一切,因而多有试探,还请仙君多多担待。”
果真如此,竟是如此。
玄隐忍不住回想起当年那个总是追逐在师尊背后的师妹,她总是带着热烈的眼神,如影随形地追随着师尊。
只要师尊皱一皱眉头,她就好似自己遭受了什么苦痛,定要跨越千难万险去为师尊解决一切。
偏偏命运弄人,偏偏她身负魔血,偏偏……偏偏斯人已逝,一切盖棺定论,无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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