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多日的平静终将是被打破，凡界出现越来越多的妖魔鬼怪，就连清净山山脚下的村庄也遭到了攻击，他们实在没有再多的时间来修养生息，必须要马上出击。

今日的天气实在诡异，还是中午，天空彷佛正被黑色的棉花包裹着，越压越低，一层一层闷乎乎地盖住了大地。

沈黎之与谢泠两人正站在院子里，谁都没看向对方，亦没有人对这异样的天气感到惊讶，因为他们此刻的氛围就如这黑乎乎地天幕一般，压抑、沉重，没有一丝一毫的响动。

只余狂风在不知所谓地吹着，只是这风声听起来也令人心碎。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黎之才堪堪转过身来。

但他依旧没有看向谢泠，只是冷冷道：“该走了。”

谢泠很清楚这句话的意思，甚至并不意外，但他心里仍不禁隐隐感到一阵阵刺痛。

谢泠知道他所做的还不够，也知道他之前对沈黎之是怎样的态度，对他造成过何种伤害，他缓缓看向那人坚定而决绝的脸庞，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沈黎之背过身去，慢慢地接着道：“你之前都是……算了，你对我有过真心吗？”

谢泠猝然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声音激动而大声地道：“有，我现在及以后每时每刻都是真心的，真心地爱着你的，我之前只是不懂。”

沈黎之挣扎的身体突然停了下来，他没有再试图挣脱谢泠的双臂，瞬间一股无力感彷佛抽干了他的身体，脸上闪过一瞬的迷茫，后又露出古怪的神情。

良久良久，他才转过身来，眼睛看向谢泠。

但就算是这样，谢泠依旧没有放手，他紧紧攥住了沈黎之的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沈黎之，生怕错过他的任何表情。

沈黎之的眼神很冷，忽地，他似乎笑了一下，很轻很轻。

谢泠攥着他的手腕越来越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红痕悄然地掩盖在下面，但他却并未感觉到疼。

沈黎之眼神木然地看着谢泠，淡淡道：“也不知谢泠你……”突然，他的话一顿，却是又笑了一下，继续道：“哪句话是真是假？”

“都是真的！”谢泠彷佛要命般急切地反复说着。

“以前我确实没有真心，但自从万华峰被你救起后，从那时起，到以后，我对你都是真心的。”

沈黎之沉默了半响，忽然大力挣脱手腕的桎梏，谢泠一时不差，狼狈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待谢泠再向前看去时，他感觉自己早已被沈黎之下了审判，明明咫尺之远的人却彷佛在遥远的另一端，少年身形坚-挺，那双冷酷明亮的眼睛望着他，坚定而决绝，“自此以后，你我再无关系，再见只是敌人。”

说地那么漠然、那么坚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更不存在丝毫的情感，就连颤抖，谢泠都没有听到，他面色惨变，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是紧闭上了双唇，不多时，鲜血从嘴角沁出，望着前方的人，眼里泛起一阵水雾。

沈黎之却没有再看谢泠一眼，只是冷冷道：“你如今伤已好，修为也大成，无论如何都得离开。”

又是让他离开，谢泠真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困起来，但他不能这么做，一股哀愁渐渐在心底蔓延，就连多年来追求的境界刚刚达到也冲刷不了心底的悲伤，他似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黎之走远。

内心的急切与焦灼，让他再一次笨拙地表明自己的决心。

“我不会做后悔的决定。”

但沈黎之并未停留，那个背影越来越小，眼见着就要消失在谢泠的视线中时，忽地，沈黎之彷佛又听到两个字：“等我。”

话语温柔、恳切，似温暖的春风送往沈黎之的心中，他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回头，慢慢消失在谢泠的视线中。

良久良久，谢泠才缓慢动了一下，不知何时陈贞已出现在眼前。

“你何时来的？”

“宗主，属下昨日酉时到的……您怎么了？”陈贞一直低着的头此刻却是忍不住悄悄抬起来。

他此前来到这，就见到宗主一脸毫无血色的样子望着远处出神，怎么叫都不动，他实在害怕，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谢泠伸手打断他：“门内如何？”

“自从宗主下落不明后，血泠宗就遭到了天灵宗与合欢宗的联合打压，丢失了不少地盘，如今门内已岌岌可危，听说他们正打算与仙界联合围剿宗主您一人。”

“好，好的很。”谢泠的双眼似燃了起来，他的心中正憋着一股气，就算是见过谢泠多次的陈贞都不免心惊，头更是埋得低低的，一时竟然忘记还有一件事情要汇报。

“走吧。”谢泠深深地望了一眼之前沈黎之站着的地方，才轻功跃起飞离。

阵法悄然移动着，万华峰似乎又再度成了无人能踏入的境地。

陈贞亦步亦趋地跟在谢泠身后，他早已紧张的冷汗淋漓，风一吹，更加冷的要命。

“阿秋……”

一声突兀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响起，此刻，陈贞才猛然想起那件事，偷偷朝前边的谢泠瞧去，只见谢泠皱着眉头，心情依旧不大好。

他不禁犹豫起来，心中反复徘徊，刚要开口，又灿灿将嘴巴闭上了，这么来回几下，倒是搞得他自己心弦紧绷，如将要断裂般，连谢泠早已回过头来都不知道。

“还有什么事？

冷冷是声音刺透耳膜直击大脑，陈贞吓得牙齿交战，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宗、宗主……左护使投奔花鬼了。”

“花鬼？”

“花鬼就是花从使，他现在已经能够修炼了，似乎修为比我都还要高。”

谢泠听闻，眉头拧的更紧，就在前些日子，他还收到了秀一的信，也正是如此，他才会如此清楚的知晓现如今的局势。

“嗯。”谢泠淡淡的应了一声，皱着的眉头却是舒展开来了，面无表情地接着道：“陈贞，你将如今知道的一切都事无巨细的同我讲讲。”

“是，属下遵命。”得了命令，陈贞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一路上，陈贞所说的与秀一之前同他在信中介绍的丝毫无差，只是信中偏偏少了关于花固的这一部分。

天空异样，绚烂的色彩渐渐蔓延了整个天际，暗淡的星光也在出现在上头，时间依旧在流逝，只不过现在人们根本就分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哭声、叫喊声震天，街上到处都是流民，三五成群地躲避着，他们的脸上尽是惊恐，因为追逐他们的是他们此生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只存在与历史神话与传说中的妖兽与恶鬼。

那些怪物长相丑陋，发出奇怪而野蛮的声响，精力彷佛永远也用不尽，没有一刻停歇般的撕毁它们所见到的一切。

人界，血迹斑斑，众生哀嚎。

谢泠来到时，仿若来到人间炼狱，虽身处魔界多年，早已见惯了这些血腥暴力之事，甚至亲手杀过不少人，但今时今日仍不免感到心惊。

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眼中露出的淳朴、善良、愚笨，一夕之间被害怕与恐惧替代，不过与之而来的，还有勇气。

他们中有的人手脚断了、有的人眼睛没了、有的人全身流着血……但依旧不屈服，在这漫天的血光中咬定牙关向敌人出击，一人倒下还有一人，他们筑起用血肉而造的城墙，试图抵挡怪物们一拨又一拨的袭击。

谢泠感到迷茫，凡人的攻击对那些怪物来说，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为何还要做如此愚蠢的行为，前赴后继，一个接着一个，主动去迎接怪物的攻击呢？

他拉住一位拿着砍刀，坡着脚快步向前的人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让开！我要报仇！为我、我娘……啊啊啊啊……”他哭的系心裂肺，却是将那把砍刀硬生生插进了怪物的身体中，流出浓黑发臭的血液。

谢泠看到了过程发生的一切，怔住了，甚至没来得及将这人救下。

刚刚的那一幕生生刺痛了他的心，浓烈的血沾满他周身，发出比怪物还要恐怖的气息，只见，眨眼之间，所有的怪物全都死去。

它们根本来不及离去，而就算来的及，它们也不知道要离去。

因为那实在发生的太快了，快到任何事物都不能立刻反应过来。

谢泠在万华峰养病的那段时间里，已经将《玄真绝》所有功法都炼成，他整个人的身心都变得更加轻盈了，对万事万物的感知也更为灵敏。那些怪物在他眼中不过如蝼蚁般渺小，甚至它们还不具备一丁点的思想，它们是被人操控的，追求破坏与毁灭，无休无止地对人界的一切生灵进行无差别攻击。不管受到何种伤害，它们都只会喊叫，而这也是它们唯一的一点灵性。

谢泠发现它们的生命力很顽强，只要还存在一块完好的肉，它们就还能动起来，只有在瞬间将它们的整个身体想气球一样炸裂开来，碾成粉碎，才能消失在世间。

虽然听起来还听麻烦的，但对于谢泠而言，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强弱有些微的不同而已。

自他走过，扬起一阵粉末，留下迷茫的人群，待他走远，背后传来一阵阵或幸福或激动或欣喜的声音。

谢泠想这么做，便这么做了，他一向认为他做什么，什么就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