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挺欠揍的。
范书遇一下扣动了扳机。
似乎没想到范书遇真的要开枪,窦章动作迅速,唰一下从浴缸上弹起来,条件反射地一撇脑门,躲子弹。
“来真的?”窦章说,“下手真的好狠啊亲爱的。你的手劲可以掰槟榔了。”
语罢,他后背突然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窦章纳闷回头,发现有个轻质小巧的玻璃弹珠掉在浴缸内,发出清脆的响声。
此刻的响尾蛇并没有安装子弹,里面只有狐假虎威的玻璃弹珠。
范书遇把枪塞进腿套内,双手环抱在胸前,冷冰冰下逐客令:“说完了?说完了赶紧走。”
稀奇。窦章想。
窦章捡起那玻璃弹珠,一弹,又弹到了范书遇肩膀上,而后弹珠回落,在地上蹦了蹦,滚到角落。
“......”
范书遇的脸色顿时阴沉得吓人。
窦章:“弹道位置改装了?不然刚才我应该躲得掉才对。”
范书遇不想搭理窦章,他没什么好解释的。自从窦章破解了响尾蛇的弹道触发轨迹和位面距离后,范书遇就已经舍弃了原来的器械设定。
唯一信得过的高水平黑客老汉已经死了,范书遇想改造响尾蛇,可没有合适的人脉。他只能自己摸索。
弹珠是正在测试阶段的填充物,范书遇不敢用真子弹来冒险。
当然,范书遇刚才只是吓唬窦章一下,他没有真想在这里解决窦章。
不是因为范书遇不想或者不敢,是他太了解窦章的手段。凡事留有后路、不做亏本的买卖、考虑一切因素然后做到万无一失,都是窦章惯有的行事风格。但这些都是表象,是伪装。窦章做事就一个字,疯。
看着窦章拍拍大腿上不存在的灰朝外走,范书遇问:“你这次又在哪装了炸药?还是别的什么?”
窦章回头,挑眉一笑:“你怎么知道我装了?”
范书遇冷笑:“上次你来偷东西的时候告诉我你在我房间里安装了炸药,如果我杀了你我们会同归于尽。现在又来。这招用两次,不腻吗窦章。”
窦章鼓掌:“好聪明啊小书。不过这次的你自己去找吧,在我安全离开这栋大厦以前,我不会告诉你的。”
他走到了落地窗前,背对着窗外的霓虹灯,肩膀处镀上一层迷幻的色彩。
窦章:“不过我有点好奇,你真的不怀疑我?刚才不是斩钉截铁说我也是其中之一吗。”
范书遇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淡淡:“我会去查。”
“还有,偷走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还我?”
窦章想了想,一本正经:“她送你的礼物我帮你拆开看了,我觉得不太适合你,暂时由我帮你保管吧。”
上次,窦章摸黑来书房金库里偷走了一位雇佣金主给范书遇的答谢礼。
金主名为水仙,是个代号。
范书遇强忍要开枪往窦章身上凿几个弹孔的冲动,选择了沉默。
不过,今晚窦章说的话,范书遇其实信了大半。今晚窦章为什么会来,范书遇其实也猜到了大半。
顶级赏金猎人,窦章,代号Z,擅长近身格斗,黑客技术高超,玩世不恭,骨子里疯狂表面上冷静,爱玩权术、争强好胜、野心十足但是又重情重义。
一个游走在黑白两道之间的狂徒。
那天在港口,范书遇由本能驱使推了窦章一把,也算是帮了他一次。
所以窦章来找他,是要明算账,把小恩情还回来。
这人心里算得门儿清,送一回好他还一回礼,不还回来他寝食难安夜不能寐。这说明窦章想和人划清界限,或者说他是想和范书遇划清界限。
以后争锋相对的时候才好做到绝不手软。
关键是,当下,范书遇正好需要这份礼。他没有别的办法,窦章是唯一一个目击证人。
于是范书遇难受地承了这份情,打算平平安安放窦章回去。
结果窦章站在光里,“哐”一下砸碎了他家的玻璃!
范书遇眼睛慢慢瞪大,火一下蹿上来:“窦章你他吗...”
下一秒,范书遇看到窦章再次面对自己,纵身一跃!
“什么?”范书遇一愣,狂奔到窗边低头。
窦章的身体在极速下坠,下坠。
狂风吹得窦章裤子鼓起,衣袂飘飘,他张开双手就这么背朝地面往下急速坠落,范书遇看到窦章的身影越来越小,从大厦的三十多层往下掉,偏偏这人还在笑。
...疯子。
男人却在半空中撩开衣袖,露出一个铁手环。铁环内伸出来带磁铁的链条,底下,一艘黑色的飞行艇行驶而过,窦章一甩手腕,那链条朝着飞行船船尾探去!
有个人伸出手接了接窦章,把他拽到飞船上,飞行船的防护层便渐渐笼罩起。
范书遇忽然眉头轻拧。
他家窗户外传来枪声,方明正坐在所属监察局的飞车上拿着喇叭喊:“窦章你个王八犊子你不要命了你这么跑!!!你给我站住!!!!”
窦章坐在飞行船上朝着大厦里的范书遇挥挥手,笑眯眯地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方明正路过大厦时抬头看三十层往上的那个窗口,金发的男人面无表情收回视线,站起身往里走,挪动步伐时碰到的小碎片一晃,折射出微弱的光。
几分钟前,方明正带队蛰伏在范书遇家门口。
“卧槽他怎么跳楼了......”
“报告,楼下蹲守的同志说窦章还带了同伙。”
“方司令这咋办,窦章这小子不走寻常路哇,我去?!本来还以为咱们这次瓮中捉鳖铁定能成,结果居然让他这么跑了,他怎么不走门啊,他啥时候发现咱...”
方明正:“行了都他妈闭嘴快点开车去追啊你们他妈愣在这等着喝奶呢!!!!!”
范书遇无言地走进房间内,刚要打开操作台启动红外线防护模式来应急,他余光中瞥见阳台角落里有个绿不拉几的玩意儿。
范书遇定睛一看,发现是片树叶。看模样大概还是榕树树叶。
他弯腰捡起,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捻了捻。一片假的榕树叶。但是,范书遇给它翻了个面,后头有用红色水笔写的两大字:
[炸药]
看这字迹,必然出自窦章之手。
“....”范书遇额角突突跳。
又玩恶作剧。
范书遇把那假树叶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
飞行艇。
窦章悠哉悠哉地坐在车上听歌,殊不知,他的后背——那个被范书遇的玻璃弹珠弹过的地方,有一枚微型斑点追踪器正粘贴在衣服上,并且它感应着色温,逐渐变色,与衣服融为一体。
范书遇想,至少能撑一天,运气好说不定可以撑三天。他要看看窦章到底在干什么。
次日,夜里三点,范书遇整装待发。他从抽屉里拿出腕表,上面显示窦章在一个地方停留了很久,范书遇定位后确定那是窦章的家。这个点,窦章估计是在睡觉。
而范书遇出了门,他拿着个行李口香糖,里面放的都是贴身衣物,行李口香糖是个压缩空间器,可以用薄片状的大小塞进很多衣服。
这房子范书遇已经转手卖了,十万庸币刚刚到账。一旦被监察局定位到他家的位置,就得赶紧搬走,否则多生事端。
清洁助手会在第二天早晨赶到,范书遇留了房卡塞进保险柜,清洁助手知道密码。
仿生人从绫罗1型被开发到绫罗7型,经历了无数飞跃,已经成功进化为除人类外最有智慧的生物。或许再往后,他们会和人类完全一样。不过目前为止,所有的仿生人都是人类的商品。
清洁助手是绫罗2型,偶尔还和普通机械般会产生思维断片。
在街上走了半小时,范书遇到达地下酒吧入口。
“维克托,给我调一杯酒。”范书遇走到吧台前,叩叩桌面。
维克托挽起制服袖口,微微鞠躬:“好的。请您稍等。”
范书遇看到这个有点熟悉的动作后微微有些发愣。他莫名就想到了窦章跳楼时的情景。
“老大!”苏三亭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今天水仙小姐打电话来了!她问你她送给你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范书遇:“你跟她说下抱歉。礼物被偷了,我还没来得及拆开看。”
苏三亭摸摸鼻子:“哦.....那好吧,不过好可惜哦。老大你都不好奇那里面是什么吗??水仙出手很大方的,说不定是送了你一套房!’”
“对了老大。”苏三亭自己搬了个高脚凳坐在范书遇身边,他也有模有样地学,“维克托,麻烦你给我调一杯酒。”而后他转头对范书遇说,“之前水仙不是让你去绑她老公吗?”
“我们后来调查到背景哦。她老公哦,其实是个变态虐待狂哦!!”苏三亭一副你准备好了没老子我有惊天大八卦要爆料的表情,范书遇只好挑眉:“怎么说?”
苏三亭:“水仙和她老公有个女儿,七岁,长期遭受她老公的虐待毒打,身心都受创,奈何水仙和她老公离婚后就再没机会接触到两人,她老公还把那女孩儿关在地下室哦。”
“她女儿叫什么?”范书遇皱眉。
“不知道。”苏三亭单手撑着下巴,“我们连水仙是谁都不知道。老大你忘啦,水仙说了让我们别调查他们一家的背景。这点职业素养我们还是要有的。”
范书遇又不说话了。他长着一张冰山脸,不开口的时候周围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但是。”苏三亭嘿嘿一笑,“据可靠的小道消息说,你绑架了她老公后,水仙端了她老公的老巢,从地下室把女儿救了出来。”
“而且。”苏三亭接过维克托递过来的酒杯,猛灌一口,酣畅淋漓,“她还把她老公的那里给嘎掉了。”
“...”
听上去,他曾经的这位雇佣金主是个能力很强的杀手。
范书遇肃然起敬。
“所以水仙很感谢老大你,她说想和你约会。”苏三亭一语惊人。
范书遇手上握着的酒杯差点脱落,他手指一震。
“...她疯了?”范书遇第一反应如此道。
苏三亭眨巴眼:“那么老大你的回答是?”
“我拒绝。”
以前的事情范书遇不知道,反正从他有意识以来,他还没谈过恋爱。不是不想谈,而是没喜欢过谁。
这个时代人机恋已经成为主流性取向,大部分人更是沉沦作乐,只追求快感,性-伴侣三天一换。但范书遇仍然坚信,宁缺毋滥。
可是向范书遇示好的人很多,一个接一个,互相拉着手连起来能绕庸城一圈。
这里面有真心实意的,有故意套近乎的,有恶作剧的,有风轻云淡的。各个带有目的。他在这个位置,也知道自己该承担什么样的风险,见怪不怪。
只要钱在谁手中,只要谁有能力,谁就有话语权。其他人会费尽心机朝他靠拢。没人在乎什么感情什么真心。想活命就要算计,要虚伪,要懂得迎合。
范书遇打开社交平台地坛,随便刷了刷新闻。
四周声音嘈杂,酒吧里客人还挺多,但能入座的都是被维克托检查过,确认了没问题的。
片刻后,酒吧角落的沙发处。
霓虹灯映照着一个男人的脸,他不耐烦地问:“你他吗谁啊??”
颜伊白秒答:“我是人间惆怅客。”
范书遇:...
苏三亭:...
范书遇拿回记忆芯片后就记起来了,这句诗是颜伊白最常说的一句。他可能自己觉得很有趣,或者是真的很喜欢这句诗。
小白和这句词很相配,他多愁善感,也很容易与他人共情。
沙发上窝着,翘着二郎腿的富二代却呆滞了,听到这个回答,他莫名其妙:“啥玩意儿??”
“我来见Y的,不是见什么惆怅客,你赶紧把你们老大喊来!不然我就砸了你们这pe酒吧!”他一耍横,吼道。
范书遇于是站起身,朝富二代走过去。
“什么事?”
范书遇气场很足,看起来就不好惹。
富二代见到熟悉的面孔,这才坐直身子,从自己的背包里掏掏掏,甩出来一大把现金:“喏。之前答应你事成之后给的尾款,一共一万,不信你就数数。我也没必要骗你.......”
苏三亭嚯一下差点跳起来,他凑到富二代身边拽着他一块坐,耳语:“兄弟你是不是疯了!你在这撒这么多钱呢,你撒冥币啊!你知道这哪儿吗??你知道在这坐着的都是什么牛鬼神蛇啊你敢这么露富?!你不怕谁谁谁站起来就朝你脑门开一枪把你送走啊!”
单纯的富二代被他说懵了,后知后觉地愣神:“有...有这么严重吗?”
他们周围的一桌人很应景地站起来,佯装无事地路过,眼神却一直往桌上的现金瞟。其中为首的五大三粗,身材魁梧。
富二代一下焉了。
“真有这么危险啊,没人告诉过我,我当然不知道!”
“哎呀。哪儿来的单纯小孩这么没防备。”苏三亭乐呵呵,手不由自主地就勾上了富二代的肩膀,“不过你别担心,在酒吧里头还没人敢动手。这可是咱们老大的地盘。”
“老大在这整个庸城那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富二代抓的重点比较奇特,他不在乎范书遇有多厉害,而是看着苏三亭,瞪着眼,一字一句:“你、说、谁、小、孩、儿?”
“你睁大眼睛看看。我跟你年纪差不多。我也是大学生!”富二代一巴掌拍在苏三亭胳膊上,“别离我这么近,你知道多少人眼巴巴地想抱我大腿吗?少跟我攀关系!”
苏三亭一愣,站起身,“噢。反正你小心点儿呗,以后找别的赏金猎人做事也不能这么露富啊,会被坑得很惨。”
范书遇站在一旁,淡淡地问:“怎么给的现金,直接电子转账不方便吗?”
富二代挠挠脸:“我爹最近管我管得严,我只有现金能花了。卡给封了。”
“行。”范书遇抬抬下巴,“小白,开飞行船给人送回去。那几个在门口蹲着,不安全。”
颜伊白点点头:“好。”
范书遇坐回吧台,他晃了晃酒杯,开始放空。
即使科技发达到这种地步,现金仍然没有被人们抛弃。封闭式学校的学生要用,年纪大了的老人有怀旧感,他们这种做危险交易的赏金猎人也爱用。
现金交易代表无影无踪,查不到来源追不了去处。
电子转账想要消除信息很麻烦,除非自己是黑客。一提到黑客范书遇又有点头疼。
苏三亭黑客水平不好,老汉死后他手里没有更合适的线人,范书遇甚至动了让自己去上夜校的念头。
范书遇在吧台前坐了好一会儿,他闲着无聊看了看腕表,却突然发现窦章动了。
还是正在移动。
而且还特么就在自己几百米外动。
不对。
范书遇噌一下站起来。
维克托被他吓了一跳,擦试着被震出来洒在桌上的酒,担心:“老大,您怎么了?”
范书遇很难跟维克托解释。他只能皱着眉,有点忐忑又有点不忐忑地等待了一会儿。
果然,酒吧门口的木鱼在三分钟后响起。
进来的男人身上裹挟着浓厚的夜色,踩着锃亮的皮鞋,缓缓步入酒吧之中。他身材比例极好,嘴角噙着一抹笑,卡其色西装搭在有力的手臂上,朝吧台徐徐而来。
维克托鞠躬,朝窦章打招呼:“先生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窦章一只手搭在吧台上,在白炽灯光下侧着身子看向范书遇:“你们酒吧的招牌是什么?”
范书遇没说话。
窦章于是皮笑肉不笑:
“那我今天来点一个兴师问罪吧。”
他粗暴地把感温微型斑点追踪器拍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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