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帝似乎对自己的名字早有所知,戚光盈紧张万分。
想来女帝是从追云熹口中知晓他的,但这对母子聊起他的机会应该很少。
从畅园救治追云熹、再加长时阁幻境共患难,还有昨夜的重逢,他与追云熹之间的误会才彻底解开。那女帝之前耳中听到的戚光盈,会不会只是一个害她儿子国破家亡的祸水。
避开雏焘冷到冰点的眼神,戚光盈更担忧玉胧熹愿不愿意信他,可他又被雏焘置于掌中,披着雏焘的衣裳,当真亲密无间的师徒二人。
他只得潦草回答一句:“见过龙德太后,小辈戚光盈。还请太后不必忧心北摄政王的处境,他很好。”
磕磕绊绊,毫无说服力,戚光盈于心中叹了一声,回首凝视雏焘,朗声道:“只等老师高抬贵手,他便可出来与您相聚了。”
“我知道你。”
玉胧熹的容貌越凑近看,越娇艳无比,一头蓝发衬得她冰肌雪肤,银色眼眸波光千万,潋滟无双。
她的声音婉转悦耳,只开口道:“云曾和我提起过,但他当时态度偏激,说话颠三倒四,让我听不懂。只能听得出他很在乎你、看重你,如今见你本人,也知你是被教得很好的孩子。”
想起戚光盈提到老师两个字,玉胧熹又小心觑着旁边银发男子的脸色:“我也知你是神文太子的弟子,他一向对你疼爱有加,在湮门寺我有所耳闻。”
雏焘踱步在他与玉胧熹二人周围,狐狸眼弯成桃花状,浓紫眼眸却暗得仿佛深渊不见底,没有一丝一毫笑意,只有恨。
他对玉胧熹道,“听听看,他竟让我对追云熹高抬贵手。太后你与武尊生有一个好儿子,冷不丁为我添个好弟弟。可我自己却连个好徒儿都不配有。”
戚光盈道:“老师若因我动怒,那请惩戒我,莫在武尊雕像前对龙德太后发火,坏了礼数。”
玉胧熹看起来更像怕雏焘训诫的徒弟,赶忙制止:“别顶撞。”
雏焘面无表情:“我可舍不得对你动怒。至于武尊——”他扬了扬声音道,“武尊极玄只有儿子,没有妻妾。我和追云熹是武尊传承,她什么都不是。”
玉胧熹不答话,眼眶鲛珠缀满,却被她强行融回泪水咽下去。
一时之间,戚光盈觉得玉胧熹着实可怜,贵为女帝却在雏焘面前毫无反驳之力。圣太后多恨龙德太后他从小就看在眼里,如今被雏焘明里暗里讽刺,就差说她只是情妇,她也顾忌着追云熹的安危不敢反驳。
若是从前,戚光盈还有和雏焘抗争几下的力气,如今也如泄气般不再作声。
见他俩都不再说话,雏焘把戚光盈慢慢拢于怀中,力气不大,却不容戚光盈抗拒。
“龙德太后想让我饶追云熹一条命,我答应。你想求我放追云熹离开兕方城,我也能首肯。但她给了我雷鸣海;你又能给我什么?为讨你欢心,我连摄政王的位置都不要了。”
玉胧熹的银眸微睁,看出来他们这对师徒的情分非比寻常。
从没这么难堪过,戚光盈大惊失色,连忙道:“我并非向老师你提要求,而是……”磕磕绊绊挤出来一套说辞,戚光盈自己都觉得这话傻得可怕,“手足相残,绝非幸事,身为弟子我想劝老师别做有悖人伦的事。”
“你认为你这话说的很漂亮吗。”
“说的可笑。”
“知道就好。”
说罢,雏焘低头又嗅了嗅戚光盈身上散不去的鸢尾花气息。
这股味道和雷鸣女帝身上的香氛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毕竟是亲母子,女帝的鸢尾花显得清幽而隐淡;追云熹的就霸道多了,久久萦绕在戚光盈身上。
哪怕戚光盈披着雏焘的衣服,兰花也依旧遮不住鸢尾的放肆嚣张。
“老师。”戚光盈提醒他,“武尊极玄在旁。”
怒火压不下,雏焘深感背叛,但也不介意品味戚光盈这短短八个字里透出的恳求之意。
他很久没见戚光盈求他什么了,在玉胧熹面前却极尽妥协,这令雏焘的怨气越积越深,也不知戚光盈是靠什么法子溜到万福永寿宫来的,估计和戚束月惠武等人脱不了干系。
可雏焘脑中一时都懒得再去细细分析里面的个中缘由,他只想搞懂昨晚那二人在一起该多亲密,以至于戚光盈见了追云熹的母亲玉胧熹,还想和自己彻底撇清关系。
雏焘有史以来首次佩服戚光盈的无情无义,明明小满是最重情重义的人。
“武尊极玄在旁。”雏焘重复一遍这六个字,随即摁着戚光盈的头,银发丝丝垂落,师徒二人凑在一起。
脸贴脸,才方知他们却有共通之处,都长着人世间难以想象的一副雍容华贵相貌。
雏焘对玉胧熹冷声道:“玉胧熹。”
心头突地一跳,听他直呼自己大名,玉胧熹惊道:“什么。”
雏焘说道:“还记得你曾为了戚开的死,试图刺杀我吗。我好奇如果我真杀了追云熹,你是不是真能对我刺下那一刀。”
猛然讲到戚开,令戚光盈的心提到嗓口,这语气像极了威胁的口吻。
玉胧熹果真崩溃,尖叫道:“我知你恨我,随你怎么报复,千万不要……”
“我才懒得报复你。”雏焘冷不丁打断她,随后挑眉,低头凝视戚光盈的眼睛,问道,“你会刺下那一刀吗,为了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人。”
戚光盈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因为在蓄力,以为时机已到可以破开雏焘的束缚,稍微试试又被雏焘察觉意图,越挣扎雏焘只会把他束缚得越紧。
玉胧熹看看戚光盈,又看看雏焘,一时心如刀绞,想求雏焘别再这样折磨戚光盈了,赶紧道:“雷鸣海都给你了,你还要云的命做什么。快放开光盈吧,他与这些事毫无关系。”
“他当然跟追云熹没关系,你管好自己儿子。”看向一旁戚光盈惊怒交加的脸,雏焘分寸不让,说道,“我可是许诺过要给戚光盈雷鸣王妃的位置,雷鸣海和王妃,缺一个都不行。你禅位雷鸣海那天别忘记带上追云熹一起来,我的大婚就选那一日。”
玉胧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痛道:“这便是你想出来折磨我们母子的方式吗?云是你的亲弟弟,对他好些行吗,求你……”
她话都没说完,雏焘寒冽的眼神瞧过来,又硬生生把她的全部话语都憋回去。
戚光盈斩钉截铁,道:“绝无这个可能,除非我死。”
冷如北渊雪山不可撼动的傲慢眼神,像是被戚光盈的话一击刺穿。
从未见过老师这么伤心欲绝的表情,戚光盈眉心微松,但下一刻又被扯起来,眼看雏焘拖着他要回南摄政王殿,戚光盈明白一旦进去,自己就再没出来的可能了。
戚光盈不得已聚起莲花真气,莲火色彩浓烈,仿佛要把整个万福永寿宫都付之一炬。
火焰烧上全身,雏焘眉心一拧,这股真气为燃的火焰,居然也能伤及到无坚不摧的神文太子。
但雏焘仍死死不肯撒手,白皙脸庞上火影跳动,映得他深紫眼眸浑如橘红色,有种妖异恐怖的神态。
“老师。”原先喊起来恭恭敬敬的两个字,如今听来冷淡疏离,戚光盈扯住雏焘的白袖,道,“先放开我。”
火焰越烧越烈,早晚会惊动住在这里的太后们。
雏焘被烈焰烫得面露痛苦,但不肯松开戚光盈的手,反倒越攥越紧,语气冷冷回道:“休想——”
“放开他!”却不料玉胧熹猛然上前,试图去掰开他们师徒二人攥得你死我活的手指。
她刚扑过来,雏焘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脸颊,把她往武尊雕像怀里推去,道:“不用你来管闲事,更不必你来心疼。”
玉胧熹直接撞在极玄雕塑上,磕得她婉眉微颦,茫然抬头却正对上极玄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狐狸眼本该顾盼神飞,数不尽的华艳与多情,令人心向往之。
可极玄眼神只有冷冰冰审判意味,仿佛在无声质问她。
玉胧熹被他盯得冷汗直冒,往后退了半步,却不料一阵烟风倏地从她眼前划过,凌厉无比,身手极快,险些将她再次撂倒。
定睛一瞧,她失声道:“云!”
她这声音刚落下,追云熹的魔剑倏然飞出,一跃而起对着雏焘连砍三剑。
一剑比一剑更狠、更用力、更下死手。
闻到这股鸢尾气息,雏焘强忍痛楚,立刻用真气化盾,接下这恶狠狠的剑风。
由于戚光盈强行从雏焘怀里挣脱,最后一剑还是让雏焘负了一点小伤。
他的肩头被魔剑剐蹭开一枚小小伤口,流出来的血沿着臂膀一路到手指,滴答滴答落于地上,似美人臂膀散开的璎珞珠串。
将这道小伤痕愈合,望着现身眼前的追云熹,雏焘淡淡道:“你终于肯拿真面目来见我了。”
比起雏焘精心装扮的衣饰,追云熹则穿得很狼狈潦草,衣服像随便一搭,也就勉强把身体遮挡住了。
那三剑所废力气不小,追云熹落地后必须极力调息。
半身真气已失,但追云熹的能耐仍算鲛人至高境界,很快就恢复。
追云熹倨傲扬起下巴,走到戚光盈和玉胧熹前方护住他俩,面无表情与雏焘对视。他的胸膛起伏,欲盖弥彰的白衣下是一大片狼藉淤青,还捻着淡淡小口小口的殷红痕迹。
手中魔剑指向雏焘。
此地残留的红莲焰火,把追云熹霜冷眉目也烧得光影浮跃频频,像武尊本人笼罩在气蒸山汹汹烈火浓烟之中,呈现出忿怒与畏怖的一面。
耳畔响起只有追云熹才能听到的,伏龙离蛇那梦呓似的疯狂心语——“雏焘竟敢在极玄老儿的雕塑面前也做出这等荒唐行径!辱你挚爱,欺你生母,我果然没猜错,他就是个生来的贱人!云,你必须杀了他!否则他仍会像幽灵一样缠着戚光盈,永远永远在你所爱之人和所亲之人的身上施以折磨,这是神文海婊/子们一贯的把戏。”
追云熹神色冰封,听着伏龙离蛇在他耳边的碎碎念,没去回答。
他分别解开腰间系着的“薄柿”和“九耀”,奉到戚光盈面前说道:“你的。”
戚光盈也没问他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话老实待在北摄政王殿,只是静静接过追云熹手里的两把剑。
将九耀悬于腰间,薄柿拿在手上,戚光盈率先表明身份和态度,道:“北摄政王光临兕方城,二十八代人皇戚寐次子,戚光盈在此恭候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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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十六回下:武尊传承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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