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舟在下午被君赴宴送到了学校，他也挑了一件自己从未穿过的黑大衣，那沉稳的色调一下子掩住了他的几分稚气。

自从下午三点，陆清舟感到自己脑子里的那层脑雾慢慢消失了，突然异常清明。

回到寝室后，打游戏的肖杰抬头随意瞟了陆清舟一眼，眉眼一弯：“清舟，日系风玩腻了，走韩系了？”

陆清舟点头微笑，一时间陆清舟摒弃了混记症的咋咋唬唬，温文尔雅的慈悲样子一下子让肖杰有些恍惚。

这是病情在好转吗？陆清舟开始慢慢恢复记忆了？

陆清舟翻出自己从家里搬过来的行李，拿出那本没有写完的《笼》，径直出了宿舍。

“清舟，去哪啊？”肖杰有些担心。

“图书馆。”

随着宿舍门的开合，肖杰一把掀开秦鸣的床帘，激动得手足无措：“你看到了吗！清舟他他他他”

秦鸣推了推眼镜：“怎么了？混忆症本来就是因人而异，是一种人的自我麻痹，潜意识里，清舟想清醒了。”

肖杰急得来回踱步：“但那些事一想起来，他精神会受到刺激的。万一他承受不住，演变为突发脑死亡，那下半辈子就成植物人了！”

“……”秦鸣沉默一会，一把合上书：“清舟的父母以往隔三差五就来看儿子，今年怎么这么反常。前几天我去医院找陆叔叔，科室门口的显示屏是黑屏，心内科室里面都重新粉刷了，里面还有巡警。”

被秦鸣一提醒，肖杰突然想起那天帮陆清舟搬家是顾念慈也是行为很反常。

“陆家，这是发生什么了,怎么清舟身边这些人，都像演员似的……”

陆清舟戴着耳机在图书馆翻看着《笼》，顺便在空白的稿纸上做章节的时间梳理。

「偶遇走私犯男主，」

「男主曾想自杀，被女主所救，自此心怀不轨」

「女主配合警方搜集男主犯罪证据」

「男主囚禁女主，断绝与外界联系」

……

陆清舟一边梳理着一边看君赴宴演的剧。

这男人的演技太逼真了……逼真到根本不像演的。

里面有一段情节是，闻晴（女主）穿着校服，在高三的晚自习结束时，被陈彦（男主）尾随，陈彦一棒子打断了闻晴的腿，恶狠狠地把她拖到了废弃的仓库。

“闻晴，你欠我的。”男人开始扯掉领带。

陆清舟摸着唇一脸严肃地看着剧中二人的纠缠，当他看见陈彦给闻晴腿伤上纹了蝴蝶纹身时，陆清舟突觉腿间一痛。

他按下暂停，挽起自己的裤腿。

蝴蝶纹身。

蝴蝶发灰，可能时纹刀上染了血的原因，有一些猩红。

由于这纹身不痛不痒，陆清舟一直没怎么在意过，不过他也曾好奇，自己是个品学兼优的十佳少年，怎么会去纹身？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纹身或许是被人强制纹上的。

“天呐……”陆清舟双手有些颤抖的合上书，呆坐在座位上。

《笼》的作者是舟，出演的人是君赴宴,女主身上有和自己一样的纹身，而女主是被强//奸的，男主是走私犯，背着命案……

陆清舟不敢再想了，看向窗外缓缓沉下的夕阳。

微信一响，君赴宴发来信息：“舟舟，明天我们去挑礼服吧？好不好?”

君赴宴发表情包越来越娴熟了，发了一张：和你贴贴的黏人小狗。

陆清舟冷着脸看着聊天框，他居高临下，像是把君赴宴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独裁者。

陆清舟看着那“贴贴小狗”突然有些反胃恶心。他打下一行字：“如果我说我不去，你又要耍”

陆清舟寻思一下，突然想起今天在商场里答应君赴宴的事，以及那发红的眼眶。陆清舟猛然联想到《笼》里男主的处理情绪的方式——自残，乃至一次次的自杀。

陆清舟指尖一滞，把自己打下的字删了，恢复了一个嗯。

还在校门口傻笑的君赴宴看到陆清舟的回复，笑容僵住了。

这种回复再熟悉不过了。一个嗯字让君赴宴胆战心惊，惊慌失措，忙给陆清舟打电话。

已经出了图书馆的陆清舟接通电话。

君赴宴等着陆清舟像之前一样叫自己赴宴，或者羞涩地叫自己君先生也行啊！

但陆清舟只是无比冷淡的一句：“说”。

君赴宴声音开始发抖：“舟，舟舟？你怎么了？”

“没怎么。不舒服。”

“我来找你，我带你去医院。”

“不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君赴宴试探：“舟舟，你想起什么了？”

“没有。我头疼。”

君赴宴结结巴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舟舟，有些事忘了挺好。对不对？过几天订婚，你想穿什么样的礼服，我们一起挑。”

陆清舟已经走到了心理学院门口，三楼高教授的灯还亮着。

陆清舟抬头望着黑暗中的灯光，低声对电话那头说：“别想太多，早点睡。”说罢挂了电话。

君赴宴听着电话中的嘟嘟声不知所措。

高晔华，中国著名心理咨询师，中国医科大特聘心理顾问。当然，他还是陆晟医生的老同窗，因此对陆清舟也是格外照顾。

陆清舟抱着《笼》，敲了三下门，正在看书的高晔华回过头。

“清舟来了？”

“高叔叔。”陆清舟走进来坐在高晔华对面。

“怎么了舟舟，这么晚了，你平常不是要去钢琴室里练琴吗？”

陆清舟将《笼》放在桌子上，失魂落魄：“弹不了琴了。叔叔，我觉得我要疯了。我想做心理咨询。我想想起一些事。”

高晔华喝了一口茶拒绝：“清舟现在的体质还不能做心理咨询。风险很大。”

陆清舟套话：“高叔叔，是我爸让您给我做心理咨询的，您知道的，他最信任您。不信您可以给我爸打电话。”

高晔华眼眶一红：“打什么电话，你那个爸是”

陆清舟一拍桌子忙追问：“是什么！”

“咳咳。不是，我是说，你那个爸是心内科，不怎么懂心理。还有啊舟舟，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已经辞职了？为了你的病，你爸妈的性格也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你不能胡思乱想。听说你要订婚了吧？”

陆清舟冷笑一声站起身：“您也知道了？君赴宴给了您多少钱？高叔叔，怎么你们都变了，都在跟我玩《楚门的世界》吗？”说罢扯起书包夺门而出。留下高晔华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

君赴宴此刻在车内也接到一通电话。

“爸……”

电话那头的老人语气和蔼：“臣臣，回家吃饺子吧。你妈念叨你好多天了。”

老人话没说完，手机就被人夺走，一个傻笑着的女人有些疯疯癫癫：“臣臣啊！幼儿园放学了吧，赶紧回家啊！”

“妈，我这就回来。”君赴宴耐心哄着女人，开车前往君淳家。

当他用钥匙开了门时，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便扑了上来：“臣臣！怎么这么久不来看看妈妈？”

“妈，这几天公司事情有些多。”君赴宴温柔地扶着杜菊英，她身着华丽的丝绸连衣裙，尽管脸上带着一丝疯狂，但依然能看出高贵气质。

“公司？我们臣臣不是才幼儿园毕业吗？”

坐在沙发上的一位穿着丝绒睡衣的老人笑道：“臣臣都要三十了，过几天都订婚了。”

杜菊英根本没有听见丈夫的话，拉着君赴宴就要给他换纸尿裤。

君赴宴忙哄着杜菊英去继续包那根本不能吃的饺子。

“臣臣，坐。”君至善开了一瓶红酒和君赴宴碰了碰。

“不对，应该叫你赴宴。你当御臣，已经当了多少年了？”

君赴宴喝了一口红酒，给君至善倒满：“十五年了，爸。”

一听见这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叫自己爸，君至善突然流下泪来，君赴宴忙起身扶住他肩膀：“怎么了？”

君至善看了眼还在厨房里忙乎的杜菊英，轻声哭：“赴宴，其实御臣的在美国的枪击案判决早就出来了，三个月前在美国……被判死刑了……”

君赴宴手一僵。

君至善语无伦次：“这是他的命，这些年，他换了个身份在美国招摇撞骗，花着我的钱干着违法的事。这次是他的报应，他这次酒后开枪打死了几个男人….赴宴呐，委屈你白白当年为他顶罪了，为了我家这儿子，让你一生都有了政治污点，要不是我，你现在已经参军了……我对不起你……”

君赴宴握着老人的手：“爸。若不是您带着我进演艺圈，我现在早不知道混成什么样了。至于顶罪，我只是帮君御臣顶了一年，其他的绑架罪，非法囚禁罪，是我自己要干的。”

君至善指了指杜菊英：“赴宴，君御臣这个身份还得麻烦你一直演下去。不然，她受不了啊……还有啊，赴宴，君瑶的事，有没有点眉目？”

君瑶是君至善的二儿子，大儿子君御臣是个天生的坏种，小时候虐猫虐狗，上学后拿着刀子捅了人，君至善把君御臣送出了国，找到了阴郁深沉的君赴宴，君至善给予了君赴宴改变命运的机会。然而代价是——让君赴宴替君御臣顶罪。

坏人，只要靠雄厚的势力便可以逍遥法外。这个世界，正义斗不过势力。

君赴宴背水一战，在进去之前，他要和自己的神明建立不可分割的联系，要让他的神明和自己产生可以纠缠一辈子的羁绊。

所以，他绑架了还在读高三的陆清舟。陆清舟很单纯，君赴宴的一句“我不舒服，你能来照顾我吗？”就屁颠颠上钩了。

甚至当君赴宴拿出铁链时，陆清舟还没有反应过来。

三十天后，警方接到报警，警车包围了那间废弃的工厂。医护人员把被锁在浴缸里的陆清舟抱出来，给他披上警毯。

“不许动！你被包围了！”警察举着枪围住了当时25岁的君赴宴。君赴宴抬着手任由被戴手铐。

他看着陆清舟在警察的保护下，哆哆嗦嗦地从自己身边走过时，他便知道，他的人生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是坏人，是君御臣，是杀人犯，是强//奸犯，是阴沟里的老鼠。耀眼夺目的神明啊，终究是被他拖入了泥潭。

恶有恶报，君赴宴的报应是永远得不到陆清舟的心和自身的救赎。而君至善的报应，便是他的二儿子君瑶被人贩子拐走后杳无音讯。

君瑶失踪时才三岁，只凭借三岁的照片，去找现在已经二十六七的青年，犹如大海捞针。

更何况，那些年贩卖器官的案件频发，君瑶估计已经不在世上了。

但君赴宴不忍心让老两口失望，只是轻声安慰：“还在找。”

君至善点头：“听说你订婚的人是你当初绑架的那个男孩子？”

“是他。”一想起陆清舟，君赴宴脸上有了笑意。

“赴宴啊，他若是想起来，会恨透你的。”君至善递给君赴宴一支烟。

“我不怕他恨我。”

“你既然决定了，我也不再说什么。不过你还是得给君霸说一声，再怎么说，他才是你的父亲。”

君赴宴一听见君霸，脸上立马沉郁起来，坐在沙发上吐着烟圈不语。

“赴宴，这么多年了，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的。你是长子。”

“我知道了。”君赴宴拿起手机给陆清舟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去抱了抱老年痴呆症的杜菊英，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