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谷泉水涓涓,一阵风吹来,枝头的花瓣掉落下来,随着溪水渐渐远去了。
南落动了下眉头,无意识地轻哼两声,半晌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从草地上爬坐起来,愣愣地环顾四周,摸了摸额角,茫然道:“这是……哪儿啊?”
默印见他醒了,从一旁站起身,拍去衣裳上沾着的果皮屑,走近来问道:“你也不知这是哪儿?”
“你是谁?”南落警觉地反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默印无辜地挑起眉,“我倒是也想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了等你醒来,我已经在这儿守了两三天了。”
南落扭过脸,嫌弃地嗤笑一声,刚想嘲笑他莫不是变成了傻子,然后突然意识到:等等,那我又是谁?
绞尽脑汁思索一番后,傻了眼。完了,真的想不起来,大脑一片空白,除了肥的流油的烧鸡在使劲叫嚣,他啥也不知道了。
默印熬过了对周围事物一片茫然的恐惧与烦躁时期,如今看到他呆着张脸手足无措的模样,难免产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叹。于是便曲膝蹲下,带着过来人的骄傲安慰道:“不怕,多大点事儿,以后总会想起来的。”
南落怔怔地看着他,委屈地撇撇嘴,泪光非常应景地显现出来。他说出了内心的渴望:“……我想吃烧鸡”。
“……”
默印淡淡收回充满怜爱的视线,“烧鸡没有,野果子吃么?”
南落点点头,含着忍辱负重的泪光,十分勉强地吃着半酸不甜的野果。咬上一口反复地嚼,果肉里仿佛裹着尖刺般,咽下去时的神情比上刑场还要痛苦。
要不是默印自己已经吃了两三天,还真以为这味道有多难以下咽呢。
“行了行了,我给你打山鸡去,别勉强自己。”默印受不了地从他嘴边夺下野果,然后指着地面对他道:“就待在这儿,别乱走,行么?”
等他点头应下后,默印转身进入了茂密的山间丛林。
南落在原地拿树枝撅着草地,等了小半个钟头,从百无聊赖等到烦躁不满,最后又揣着满怀的不安。
一会儿想着那人不会出事吧?一会儿又觉得那人可能丢下他了。
想来想去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直到夕阳渐渐落下山头,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南落抛下树枝,红着眼眶决定去找他。
人还没进到丛林深处,默印拎着只野鸡迎面走来,见到他,不禁无奈叹气道:“不是说让你待着别动么?天都快黑了,你要是不见影了,这山林密不透风的,我上哪儿找啊?”
南落还没来得及委屈,先被他说落一顿,觉得没面子极了,一把推开他伸过来的胳膊,狠狠道:“不用你找!”
好吧,奇怪的小孩。默印没放在心上,漫不经心地哄道:“行行行,我不找,咱赶紧回去吧。”
本来还算正常的人,闻听这话,一下子就炸了,竖起满身的倒刺儿大声道:“为什么不找?!我就认识你一个,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默印:“……”这充满智慧的逻辑如此缜密,他顿时竟无言以对。
直到一整只香喷喷的烤鸡呈在他面前,南落还是憋着一股子惆怅的怨气。默印觉得他气鼓鼓的看着好玩,便拿着烧鸡逗他:“叫哥哥,哥哥给你吃烤鸡。”
本来还没怎么着,被他这一逗,两行清泪顺着眼角就流了下来,泪水挂在腮边,要掉不掉地展示着委屈。
默印都惊了,不敢再出声,直接将串着烤鸡的木棍塞进他的手里,只差双手合十求他莫哭了。
事实证明,美食是治疗情绪的良好方式。开开心心地啃完烤鸡后,南落明显雀跃起来。现在也不嫌野果子难吃了,在衣袖上蹭干净,整个抛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话,问他:“你叫什么啊?”
“不记得了,你呢?你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南落摇摇头,吐出来一个指甲大的果核。视线在他身上打个转,绕到腰间后忽然顿住了,随后凑过来指着他的玉佩说:“这上面好像有字”。
默印早就知道了,只是单从一个“默”字里没看出什么。
他解下来递给南落,带着些许揶揄笑道:“用你清奇的逻辑联想一下?”
南落不觉得自己的逻辑有问题,是故也没听出这份揶揄,还挺认真地道:“好的”。
他大字不识几个,端详着那个字,眉眼严肃地思考片刻,指着那个字缓缓道:“黑……犬……,黑毛狗”,他抬起头,恍然大悟:“原来你是黑狗精啊!”
“……”
默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又听他自顾自地推理道:“狗喜欢吃肉骨头,你应该是嘴馋了,就跑到人家那里偷吃。结果是吃得太忘我了没注意安危,被人家逮住打了一顿,然后随便丢在山林里,谁知却把脑子打坏了,醒来后就什么都忘记了。”
“……我——”
“对,应该就是这样,然后我当时正在这里睡觉,那户人家把你丢下来时正好砸到我的脑袋,结果害得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
“所以啊!是你连累了我,你应该补偿我,不能把我丢下,知道么?”
默印彻底没话说了,真是天衣无缝的逻辑,无懈可击。所以他为什么要上赶着给自己招事儿呢?
南落自认为十分完美,拍着掌心,觉得自己可能找着靠山了,满意地继续加以深化主题:“莫怕,我性子极好,定然不会拖累你。再说了,两个人好办事,总比一个人孤单单地好些,放心吧,我会罩着你的。”
默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恨这些年不知道在蹉跎着什么,活到这么大,也没把一张嘴给练利索。
南落见他不吭声,迟疑了片刻,缓缓凑上来,睁着墨如点漆的明眸,忐忑道:“你……不愿意啊?”
默印不由自主地笑了下,无奈地推开他:“嘴角油乎乎的,离我远点儿。”
知道这事儿是成了,南落高兴地擦了把嘴角,扑上来抱住他的脖颈,激动道:“我、我会对你好的!”
幸好默印够明白,没有把这句好当真,要不然日后肯定得后悔不跌。
两人在溪谷旁生了火堆,打算再凑合一夜后就出去。
次日,默印背着南落来到山谷外的小镇上。至于为什么需要背着,这得从出山的路说起。
下坡的路陡峭平滑,一个不小心准得摔跟头,南落比较特殊,他是一脚卡在石缝里,结果将脚踝挤压的肿胀起来。
其实也没多大点事,忍忍还是可以走的。但这么身娇体贵的一个人,他可以忍么?忍不了啊,所以只好委屈巴巴地看向默印。
默印能怎么办,背呗。
一路走到闹市街头,在人来人往的潮流中穿梭着。南落一条胳膊勒住他的脖子,另只手拍拍他的肩头,指给他看街边的摊位:“那是什么?”
默印顺着所指看过去,不禁一阵无语。那是什么?那是你心心念的烧鸡呗。默印懒得搭理他这句明知故问的话头,于是便闷闷道:“我见识少,不认得。”
南落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我告诉你吧,那叫烧鸡,可好吃了,比你昨天烤的那玩意好吃一万倍。”
默印一副受教了的模样,配合着露出向往的神情。
南落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下文,就有些急了:“真的好好吃!你不想尝尝么?”
“不想”默印偏过头看他一眼,笑了 :“想也没用,我身上没银子。”
南落愣住了,这好像……确实是个问题。
眼看着烧鸡要与自己擦肩而过,他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爬在默印的背上又是捏又是捶的,绝望之态溢于面上。
偏偏小贩还单来诱惑似的,边向他那边扇着香味,边吆喝道:“香酥的烧鸡嘞,刚出炉香喷喷的烧鸡哎——”
南落咬咬牙,从默印的背上跳下来。默印一惊,忙回头拉他,然而这人却站在原地不动弹了。视线直直地盯着烧鸡,活像盯宝贝似的。
小贩见状忙招呼道:“客官来一只?”
南落咽下口水,眼也没抬,摇头道:“我看一会儿就好”。
小贩闻言露出鄙夷的讥笑,视线在两人身上瞟了一圈,摇着蒲扇也没说话。默印在一旁恨不得捂住眼,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好丢人呐,
为了保住最后那点虚荣的自尊心,默印干出了可能会让自己一辈子蒙羞的事儿:他偷了人家的钱袋……
那人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哥,钱袋里满满当当的银子。勾勾手指头,钱袋自己就从人家怀里飞出来,神不知鬼不觉,手法干净利落。
南落最终如愿以偿地吃上了烧鸡。默印坐在一旁,郁闷地撑着脸,想不通自己是怎么走上鸡鸣狗盗之路的。
而事件起因的罪魁祸首,还在那里嘀嘀咕咕地埋怨着:“真小气,就买一只,多买两只怎么了?晚上不要吃饭的嘛?”
默印扯下鸡腿,直接塞进他的嘴里:“闭上嘴巴,好好吃你的烧鸡。”
出了城镇,再向东走,就来到一处村庄。
村口有几人在树荫下纳凉,见了生人,各自揣着视线来回打量,然后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嘀咕着。
待他们走近了,一老妪客气地招呼道:“这是打哪儿去啊?”
南落装作没听见,低头伏在默印的背上。默印背着人不好行礼,便点头笑道:“随便走走,暂无定居。”
“哎哟”,一名三四十岁的妇人走上前,穿着粗麻布衣裳,头发挽成一团盘在脑后,斜斜插着根素木簪。
“没地方去呀?我们这山源村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好地方,有山有水有姑娘,种出来的谷子都带着香甜味呢!”
一旁有人捂嘴打趣笑道:“这都快夸成神仙地方了,都长着眼呢,别瞎哄人家小兄弟行么?”
“这哪儿叫哄啊?屎壳郎还不嫌儿臭呢,我就是觉得咱这村好。”
另一年轻妇人纳着鞋底,边埋头穿针边揶揄地笑:“只要瑶瑶娘能找着上门女婿,别管了,黑的也能给你调出道彩虹来。”
妇人睨她一眼,跺着脚,佯装生气道:“就你会瞎咧咧,看我不撕烂你那张嘴!”
默印付之一笑,没放在心上,再次点点头就要路过。
忽然,一阵鸡鸣声此起彼伏。原本蔫巴巴的南落突然振作起精神来,撑起上半身,两眼放光,兴奋道:“你听到了么?”
默印低着头,心死如灰,但依着本能还是挣扎了一下:“没听见”
果然,询问不过是一道无关紧要的程序。南落自顾自地拍着他的肩膀,亮着眸子别有所图道:“我看这村子不错,要不就住这儿好了。”
“哎对对对!”妇人眼看着还真有希望,忙上来附和道:“我们村子是真不错,风水好着呢!”
默印倒是无所谓,本来也没什么目的地。只是,他有点担心村子里养的家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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