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里又逛了两圈，在这个铺子里看看，往那个铺子里瞧瞧，两个时辰下来，手里挂得满满当当的。
默印付过银子后，掂了掂剩余的钱袋重量，忽地有了很快就要寸步难行的危急感。
临到回去时，又抱了个圆滚滚的西瓜。放在凉井里冰上半个时辰，捞上来后正是祛暑气的佳物。
南落脸热得红扑扑的，细密的汗珠打湿了鬓角的发缕，紧贴在脸颊上。他抬手胡乱扒拉一下，跟默印商量:“明日能不出来了么？”
默印腾出手把他脸颊上的那缕湿发拨开，道:“你不用出来，我一个人就好。”女鬼的事总要有个结果，明天出来找一圈，定要弄清其中缘由。
南落皱着眉，不是很情愿的样子，一个人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道:“算了。”
比起以前，他现在的脾气好得不是一点半点，默印转过来脸看向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转过巷口时，早已候在门前的秋衡一见到两人，便急忙迎上来，开口就道:“二位去了哪里？”
他神情急切，默印不知发生了何事，依言回道:“在城里逛了逛，可是徐大人有事？”
秋衡是徐衍的侍卫，他来此处，想必应是徐大人的指示，然而秋衡却反问:“二位可识当朝的大国师？”
大国师？默印蓦然想起那晚在凤鸳楼遇见的那个人，似乎楼上的少年正是喊他大国师。
秋衡也没在乎他的回应，只皱眉道:“大人说，今日国师在朝堂上拿出了二位的画像，言道画中有一妖，皇上当下便命人贴出皇榜，想必明日就要轰动京城了!”
啧，麻烦。
默印边往院里走边道：“世人不是不信鬼神之说么？为何皇帝单凭一面之词便如此大动干戈？”
“在姮妃进宫之前是不信的，自从皇上做了一梦，国师为其解梦觅得姮妃后，上行下效，神女之说逐渐在京城广为流传。”
“神女？”默印停下脚步，问道：“姮妃是神女？”
“那便不得而知了”，秋衡笑着摇摇头，“国师说是，皇上也认为是，那旁人谁又敢置喙？”
“哦”，默印点点头，然后忽地又想起一件事，便问：“神胎是怎么回事？”
秋衡一听脸色突变，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悄声道：“你从哪儿听来的？”
默印没有直说，笑了下，暗自卸掉手腕的钳制后，把手里的吃食放在石桌上，才回身道：“在下想再次拜访徐大人，不知阁下可否带个路？”
秋衡心中已经起了疑虑，但念及他二人本是大人故乡来的客人，便也点点头，道：“我此番前来，便是来请二位到府中一聚。”
太常寺主祭祀、礼仪、迎送神主等。自从大国师上任后，太常寺正卿的职位便被取缔了，下司各级职位皆由大国师统领。
本来就是个闲职，如今更是个打杂的跑腿劳务，徒有虚高的品阶。
徐衍办事稳妥，为人谨慎牢靠，是故才能窥得“神胎”一事的声闻，而秋衡又是在徐大人醉酒之后无意间听来了只言片语。如今蓦然听他提出，也难免会引起警戒。默印也不好直说他是在凤鸳楼听来的，毕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解释不清也是徒增尴尬。
两厢沉默了一路，还是南落率先发问：“那个大国师又不是妖，怎么会认出我是妖？”
“……啊？”
默印头疼了下，连忙补救道：“在我们那边，据说只有妖才能识破妖的身份，既然大国师不是妖，又怎知我二人中有妖呢？”
秋衡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妖不妖的谁又能说清？你们既然知道了神胎一事，那就该知道为了凝炼神胎，已经葬送了太多的姑娘，大国师说她们是妖，她们便只能是妖。”
默印还想追问神胎一事，但秋衡或许也并不知多少，还是到徐府再说吧。
短短几日未见，徐衍明显要比上次相聚时瘦了些，眉目间愁容不展。在厅堂里摆好了饭菜，见了面也没多寒暄几句话，直接就入了席。
徐大人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叹口气，满怀歉意道：“自二位来京城，徐某也未能腾出时间来好好安顿，实在愧对家父所托。本想着等忙完这阵再作打算，谁知又出了此事!”
默印以茶代酒，与他碰了杯，客气道：“徐大人不必费心，我二人来京城只不过是游玩一番，兴致尽了也就离开了，实在无须劳大人分神。”
“唉!如今让那道士动了心思，京城是游玩不得了，我今夜就派人送二位出城，免得夜长梦多。若是出了事，不说别的，单是家父那边我也无脸面对。”
今夜可不能走，默印无所谓笑笑。转而问道：“神女是何说法？”
提到神女，徐衍又是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两肩都垮了下来，“什么神女，妖女还差不多!”
这要从皇帝的梦说起，两个多月前，皇帝频繁做梦，且梦境大抵相同，皆是遇有一神女在天河边戏水，玲珑赤足，身姿曼妙，一颦一笑皆是妩媚动人。每每醒来，皇帝总会回味良久，以致思念成疾，日益消瘦无心政事。
正巧有道士路过京城，听闻此事后言道此乃天定姻缘。后有人禀知皇帝，皇帝便令此道士进宫述说详情。道士解梦言：“天界有天河，人间有龙渠。赤足，赤为南，沿着龙渠向南寻，便可觅得神女转世。”
龙渠经过一片居民宅，河道两旁皆是依水而建的小楼。禁军统领带人搜索此处时，恰逢一女临水而坐，面若桃花身姿绰约，不禁让人心生惊叹。
当即命人做了画像后便呈到御前，皇帝一看大为喜悦，认定此女便是转世的神女，择吉日要封神女为妃。
“这家的女儿，原本是有婚约在身的。”徐衍流露出一丝不忍，苦笑着摇摇头，“那也抵不了皇命难违。”
“纳妃之事归礼部管，原本是没有我们的事。但那道士言道求娶神女须得祭天拜神，于是太常寺便也参与了其中。”
他忽地看过来，皱眉问道：“你可信世间有妖？”
啊，这个么……默印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南落。何止是相信，他身边就有位现成的，自己还亲手捋过那身金黄的狐毛呢。
徐衍怕他不相信似的，肃起眉眼认真道：“我虽然说不清人与妖的区别，但打眼一看总是不同的。那姮妃，貌美自然是貌美，然不像个活生生的人。虽然会说会走与旁人无异，但总让人觉得好像是魂没了，也不是那种哀愁中的失魂落魄，单就是没魂了……唉，怎么说呢，就是不像个鲜活的人!”
他越说越混乱，默印却懂了，他点点头，简单的概括道：“你觉得姮妃被妖物上了身？”
谁知徐衍却摇了摇头，道：“不，我觉得姮妃已经死了。”
他特意去姮妃的故居那边探听了一番。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闺阁的女儿日夜想象着嫁为人妇后举案投眉的日子，纵有富贵荣华摆在面前，那也是不愿换的。奈何圣旨已下，皇命难违，姑娘不愿拖累自家爹娘，便在夜里投了河。
尸体是次日清晨被人打捞上来的，众人眼睁睁看着没了气，可谁知过了一夜，竟又死而复生了!
由此，京城里的人更加相信此女乃神女转世，上面有天神庇护。
可徐衍不信，但却没有任何办法。
“妖是不能上身的”，南落忽然道，“但若是还未成形的小妖丢弃原形，转而化为精魂藏于人体躯壳中，此时小妖并不是就此侵占了躯体，人死后身体会腐烂，最多撑至四五十天。若在这时间内再注以足量的□□之气，精魂便可以直接与躯体相融，从而修成人形。这也算是走了捷径吧，只不过罪孽太深，会被清理的。”
这一段话思维缜密，语气严肃，半点不想他平时的样子。默印问他：“你想起了多少？”
“啊，就这些啊。”南落看向他，可能是被他的神情吓到了，不禁皱起眉埋怨道：“你干嘛啊？你一说妖物上身我就记起了这些，还不够么？为什么要生气啊？”
生气？默印自省般摸了摸眉头，心想我没生气啊。但回味了方才的语气，似乎确实不太温和。所以他潜意识里在紧张什么呢？
默印叹了一口气，安抚道：“抱歉，是我不对。”
徐衍却被他话里的□□之气吸引了过去，一时竟也没质疑他从何得知的这番言论。“那……□□之气从何而来？”
“年轻女子身上啊，尤以二八年华□□最盛。”
徐衍与默印相视一眼，两人各自明白了神胎的含义。
“这神胎，是皇帝命人凝炼的？”
徐衍苦笑着点点头，“是那道士奏请的提议，言道神女正在历劫，须得寻神胎相助方能渡过险境。”
逢此昏君也算是百姓大劫，奈何却无人能助。
怪不得初逢时，南落说他身上有腥臭的妖气，原来是被宫里的妖物染上的。这样一来，那日凤鸳楼碰面后，大国师身上定是沾染了南落的妖气，之后想必也是被那小妖嗅出来的。
神胎一事是清楚了，但女鬼仍是个麻烦。
既然徐大人在京城做了多年的官，想必三教九流也认识不少人。思及此，默印便直接问道：“徐大人可听说过喻卿此人？”
“你问他做什么？”
“你认得？”
“未曾见过面，探听姮妃之事时，得知与其有婚约的男子便叫喻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