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黎得想办法自救。
如若长时间待在电梯这角落里,指不定哪个瞬间他一松懈,就送掉了自己的命。
冯黎向来是珍惜命的。所以在遭受班上同学平白欺压的时候,他不会反抗,对于捕猎者而言,会挣扎的猎物才更有挑战性。冯黎不挣扎,故而很快摆脱。
又例如父亲将烟头按在他锁骨上、将厨房里的油垢塞进他嘴里时,冯黎也不会反抗。因为反抗会迎来更暴力的对待。
再或者说父亲想对他干一些不好的事情,冯黎也会承受。
可是那天他走在小巷子里被人抢劫的时候,冯黎就不会忍气吞声了。其他事情他能忍,是因为那不过是些皮肉之苦,但如果冯黎的卖身钱被抢走,冯黎的生命就没了保障。
于是冯黎趁谁都不注意的时候,将刀子藏进了书包。
一劳永逸。
很幸运,冯黎没有被任何人怀疑,毕竟他弱小、常年被欺压、不敢反抗。
凭借温顺绵羊的外衣,冯黎很成功地活着。
他总能在恶劣的条件下找到与生命的平衡点。
天色昏沉,冯黎脑子也不甚清醒,本能驱使他寻找出路,但懦弱的躯体拖累他,他压根抬不起一点儿离去的力气。
太糟糕了,冯黎心中恼怒。
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怎么行动,他无法想象自己手滑带来的后果。
无法想象,同样也难以想象。
没有人死到临头了愿意去猜测死亡模样。
冯黎与电梯壁之间的摩擦力正在变小,托汗水的福。
咕咕作响的肚子在四肢与电梯的分手中起了推动作用,表达了冯黎的不舍之情。
饶是冯黎再不想分手,电梯壁这个渣女还是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他。
冯黎就如同每一个爱对方爱的死去活来的恋爱脑一样,被电梯壁分手后就要去死。
好的,冯黎与电梯壁分手了。
很好,冯黎掉下去了。
冯黎紧紧屏息闭眼。
那些海里的、丑陋的东西,冯黎要去和它们作伴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拉住了他的后衣领。
猛烈的拉扯,柔软的衣服领子化作这世间最坚韧的东西,勒住了冯黎脖子,叫冯黎恍惚间以为自己遭受了绞刑架之刑罚。
他仿佛见到上帝和黑白无常在朝他挥手。
冯黎身上的血液都快停滞了,白眼翻到底,差一点儿魂归西天。
拉住冯黎后衣领的人见势不妙,赶紧将人放下,好生劝他呼吸。
冯黎深吸一口气,浓厚的海腥味裹挟着冷湿,窜进冯黎的每一处毛孔。
他好歹是恢复过来了。
“咳咳……谢、谢谢……”冯黎虽然不适,但没有那么不知好歹,他晓得身后这人救了他。救命之恩,即使自个儿受了伤,但说句谢谢不为过。
不对!
大晚上的,这栋建筑附近能有什么人?更何况能精准地在一片漆黑里捉住他?!
冯黎暗道不妙。
他突然意识到扶着他的那人没有体温,冰冰凉凉好似夏日冰块。
“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救下冯黎的人问道。
不知为何,冯黎对这人的声音感到一丝熟悉。
该不会……
冯黎颤巍巍往后看。
入目是一张熟悉的脸,像一只拉布拉多,凑近了,还能闻到机油味。
何亦可。
何亦可!
是冯黎袖手旁观,促成他死亡的何亦可。
是已经确定被季飞池送去往生的何亦可。
冰凉的不一定是冰块,也有可能是尸体。
冯黎刚平复一点点的心跳又一次剧烈跳动,无论是跳跳糖还是商场里的龙叔都无法与之媲美。
最重要的是,何亦可眼珠子还发着绿光,活像一年没吃到肉的野狼。
多亏了绿光,不然冯黎还看不出这是何亦可。
何亦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到底死没死?
这儿救了他的何亦可真的是何亦可本人而不是什么鬼魂吗?
惊吓过度,他很干脆地晕倒。
何亦可赶紧揽住他,以免他摔下山崖。
冯黎营养不良患夜盲症,看不清夜晚的东西,但何亦可的成像仪中清晰显示出周围的情形。
脚下是山崖、山崖下是大海,一座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电梯吊在山崖侧边,距离他俩待的地方相差足足有三米之宽,任是何亦可手长多长都捞不到冯黎。
何亦可站起身,往山崖下走去,脚踩在山崖石子上,发出咯吱咯吱声。
冯黎晕得恰是时候。
方才情况太慌乱,以至于冯黎没有注意到电梯与山崖的距离,那三米的距离——即使是史前猿人降临荡秋千,也无法救下冯黎。
如果冯黎能够再坚持一会儿,他就能看见何亦可一边眼冒绿光,一边摆弄自己的机械脚,一边走在山崖上的奇景。
走着走着,何亦可看了眼那边的建筑。
建筑隐入黑夜里,同坟墓没什么差别。
何亦可叹口气,继续走。
他来得有些晚了,没能救下曾色如舒雁子。建筑里那些无处不在的监控器给他何亦可开放了权限,所以他可以清楚知道有谁乘坐逃生电梯出来了。
可惜逃生电梯出了故障。
按照何亦可原本的设计,逃生电梯的底端不会掉落,亦不会对电梯中的几人产生威胁。
约莫是当时建筑设计匆忙,何亦可没能好好检查、留下的嘱咐亦不明确的锅。
这栋建筑,何亦可参与了设计。
何亦可搜寻记忆芯片,找到同某人约定好的会面地点——山崖底下。
何亦可蓦地停步。
山崖底下啊。
何亦可不再犹豫,两条机械腿变戏法似的变成弹簧,他一蹦三尺高,直接从山崖上蹦跶下去。
考虑到有个冯黎被他抱着,为了减少冲击,何亦可又在空中丢了几块石子做落脚点,踏着它们一步步跳下去。
有点子讲科学,但不多。
让人怀疑是否串进了柯学片场。
反正何亦可心血来潮跳山崖的结果是——他的弹簧腿报废,但他和冯黎大幅度节约了时间。
左右是一次性的腿,何亦可并不心疼,当场换上另一双更好使的。
一次性弹簧腿,何亦可从小用到大,用了都说好!
来到山崖底,即海岸边,何亦可捕捉到奇异的气味。
蛋白质与铁。
人血。
何亦可眼中绿光扫过岸边暗红的沙子,经过分析,得出血来自曾色如的结论。
曾色如、舒雁子、冯黎三人一同进入逃生电梯,而曾色如已死,冯黎在自己这儿,唯一一个剩下来的人是舒雁子。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绿光扫过海那边的森林,热成像启动。
何亦可的视野中很快看见红彤彤的一团,蜷缩在树上,好不可怜。
除此之外,红色一团所在的位置旁有另外一只大型的红团子在接近,瞧其外貌,竟然是狮子。
这种气候下绝对不会出现的狮子。
狮子踏着轻巧的步伐接近小红团子,缩在树上的小红团子全然不觉危险的来临。
狮子张开它的嘴巴。
精神松懈之际,舒雁子先是闻到一股恶臭,随后感到刺骨的寒凉。
仿佛她下一秒就会死去。
舒雁子回头,只见山高的步步靠近,能塞下犀牛的大嘴正对着她的头颅。
来不及多想,何亦可飞奔向前,一双手臂舞得虎虎生威,一脚蹬上狮子一旁的树,伸手径直卡进狮子的血盆大口中。
“铛——”
狮子一愣,尖锐的牙竟然被区区人类的手臂崩掉一个小角。
舒雁子抓住时机,忙不迭从树上滚下,也不讲究什么落地姿势正确与否了。她只知道万一自己速度慢了,她就没命了。
舒雁子待的地方足有三米高,平常动物压根上不来,这也就是为什么舒雁子会放松警惕的原因。
见舒雁子不管不顾跳树,何亦可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揪住舒雁子的小辫子。
舒雁子面目狰狞一瞬,只觉头皮都快被扯下来。
何亦可也不好受,一手抱着晕倒的冯黎,一手提着娇小的舒雁子,还多出来一只手阻挡狮子的进攻。
这还没完,何亦可还有一只手!
他两只从背后冒出来的手协同作战,一拳拳砸在狮子脑门。
狮子本想与这不知死活的人类对战一番,好教教人类规矩,奈何人类的手臂太硬,狮子无往不利的牙口在何亦可这儿吃了大亏。
直到狮子崩碎了自己的爪子后,狮子顿悟了——它干不过这个人类。
很不甘心没能吃到可口的晚餐,狮子悻悻离去。
何亦可解除作战模式,那两只多出来的手臂收回,背后的衣服都没破,仿若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舒雁子对上何亦可眼中绿光,刺眼,忙移开视线。
舒雁子陷入沉思。
“你是……?”
舒雁子没有夜盲症,况且何亦可眼睛里光那么强,足够舒雁子看清楚他的脸。
但舒雁子不敢认。
毕竟何亦可已经死了,而这个突然出现的何亦可……有点变异。
不单单是何亦可,方才那头想吃掉舒雁子的狮子也是变异品种。舒雁子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高达三米的狮子。
可怕。
舒雁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根没从第七层与第六层之间的虚拟空间中走出来。
实际上她已经被丧尸吃掉了,才能见到四臂何亦可大战变异狮子的场面吧。
“别想了,我是真的。”看透舒雁子心中所想,何亦可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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