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兰的深秋是闹别扭的深秋，气温还没下降多少，寒风就凛冽地吹了起来，路上行人匆匆忙忙，有一个算一个都裹紧着身上大衣。

季木安也拉紧校服拉链，脚步匆匆地横穿小巷，自小巷闹掰后他就没再骑过车，一是班上来了个转校生帮忙补习占用了不少时间，二是熟悉路线再走多少遍都不可能再见到那道颀长身影了…再老路重走也不过触景伤情。

情绪随着思绪低落，如玉脸庞染上几分黯淡，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不该想的，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装得释然，没关系，总会忘记的！这才过去半年，只要时间够久总会忘记的！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季木安快它也快，季木安慢它也慢，就像在刻意模仿他的步伐，“韩时序，我说了，不用送了！”他不耐烦地回过头，却意外看到一张魂牵梦萦的脸。

“傅泊声？你…怎么在这儿？”

半年不见恍如隔世，不管上次分别闹得多难看，再次相见沉寂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胸膛喜大于惊，惊喜之余还掺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我恰巧路过。”出口话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等季木安反应，“你刚才在喊谁？韩时序？班里新转来的同学？”

“是…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季木安本来想说是，可想到上次分别的不愉快，牙齿碰了碰舌尖，又硬生生变成了质问。

“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有些好奇。”

“我不记得你是个好奇到会打探别人**的人。”

“除了好奇，还有…关心。”

半年不见，面前人样子没变，气质却大改了，更沉了也更稳了，就像被什么催化着快速成长一样，手掌连接处磨出了茧子，指甲缝里也藏着擦不去的油污，说话方式倒还是一如从前，带着一种掩饰的淡然，似乎这样就能装作一切都没发生，就能穿越争吵回到气氛刚好的时候。

季木安没有因为对方的坦白而高兴，看了一眼饱经沧桑的手反而更生气了，如果真的关心他，半年前又何必伤他心？又何必舍近求远把自己累成这副鬼样子？难道就因为家里剧变？就因为那句该死的前途未卜？他难道不懂再大的困难都可以慢慢解决，放狠话推开人除了伤人伤己毫无作用？

眸子带着藏不住的怨怼，季木安是发泄也是打破虚假平静道：“关心我？你以什么身份关心我？朋友？可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是你亲口说的，你昏头了，你从来就没把我当成过朋友，你还说…你只是随口撩拨，让我别太自以为是。”

滔滔不绝中情绪想努力保持平静，眼眶却不争气地红了。

傅泊声将那抹红收进眼里，心疼中泛起了几抹后悔，“对不起，我没想过要伤害你。”

那天的话当然是违心的，可违心话既已说出，不论是延续自以为是为对方好也好，还是问题真的无可解也好，都该将错就错坚持下去，可跳动心脏日夜不停翻腾着，希望火苗熄灭又重燃，重燃又熄灭，就是…不肯死心。

“就算不是朋友，只是陌生人…”嘴角溢出一抹苦涩，他艰难道：“也会有陌生的关心。”

“可我们之前还不如陌生人。”想到傅泊声之前八匹马都拉不回的决绝，季木安心痛同时也恨不得刺穿对方心脏：“陌生人不会平白无故伤害人，你伤了我的心，还在我心口捅了一把刀子，我每说一句挽留，刀子就进得更狠更深，直到刀柄染满鲜血，直到我的身体被捅了个洞穿。”

傅泊声眼中悔意更重，开口想说对不起，又觉得不过是在安自己的心，胸膛钉在圆心靶上，心脏被重弓射出的利箭刺穿，他忍着锥心的疼痛和逼到嘴边又被舌尖拦住的血气，声音喑哑道:“我是不是不该出现？你别生气，如果你不想见我，我以后就不出现了。”

不出现三个字涌入耳朵，季木安第一反应是后悔，不该把话说得那么重的，不该开口就是将人逼走，明明他也是想见面的，明明他也知道对方并非自愿…还好傅泊声没走，沉默一会儿，他往前一步自说自话道:“天太晚了，旧城区人员混杂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云端月无言挂在天边，月光下影子拉长地晃荡着，伴着空旷哒哒声，傅泊声将人送到了车站，“好了，到了，你上车吧，我看着你上车。”

“你不上车吗？”季木安不敢细听傅泊声的语气，看了看即将到达的公交车，又看了看身旁树一般挺拔的身影，胸膛深处生出一阵火烧起来的慌乱，“不是说要送我回家？这才刚到车站！”话闭似是想到两人现在半尴不尬的关系，又似是想到人家本来就没这个义务，还没烧起来的火又头浇冷水地凉了下去。

“方向不一样，不太顺路，我就不上车了。”傅泊声忍了又忍，还是伸出手揉了揉季木安的头。

季木安沉默着，想反驳又找不到理由，公交车到站了他深深看了傅泊声一眼，强迫自己不回头地上了车。

这会不会是最后一面了？坐在座位上，看着隔着窗户矮了一截的身影，心里难受的同时又有些后悔，不该吵架的，如果他像傅泊声一样也装作无事发生，至少他们还能开开心心走完这段路…

“滴滴滴”就在季木安心灰意冷的时候，一个身影利落蹦上了车，卡在发车前一秒，疾风似的冲到了后车厢，在季木安还没反应过来前，站定在了他面前。

“你怎么…”季木安惊得口条都有些不顺了，“你不是说方向不一样，不顺路…”

“也没那么不顺路。”傅泊声唇角微抿，目光暂时放下包袱般柔和，“我送完你再回去。”

沉到谷底的心又渐渐升了起来，季木安得寸进尺，“那你明天还会恰巧路过，还会恰巧送我回家吗？我的意思是我有点怕黑，也有点怕一个人回家。”

傅泊声想了一会，“会，只要我有时间都会恰巧路过，恰巧送你回家。”

公交平稳开了出去，司机师傅很有成人之美地等两人将话说完，“小伙子，耍帅归耍帅，坐公交还是要给钱的。”

傅泊声不好意思一笑，转身去补卡，季木安看着他的背影，即使眼睛酸涩也不舍得眨眼。

“所以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时隔多年，两人重温旧梦故地重游，季木安坐在相同位置，依然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我是怎么想的，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知道的都是猜测，你从没亲口说过。”

“那我只能说你猜得很对。”尾音是无赖的逃避，将心爱人推开是他这辈子做得最糊涂的事，没有之一，所以每次旧话重提他都是能逃就逃，能赖就赖。

“傅泊声！”季木安语气相当严肃，“不许再逃避，你要是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好好，我说我说。”傅泊声最怕身边人生气，停顿几秒他剖析内心道：“那个时候嘛年纪还轻总是觉得自尊大如天，何况那时候我前途一片黑暗，怎么想都觉得你跟着我只有吃苦的份，我出身太差，你家里环境又那么好，我怎么舍得把你拉进一潭浑水里，纵使你不介意这也不该是你有的生活。”

“那你这么慷慨放手，就不怕我一去不回头？”

“怕啊。”傅泊声掏了掏口袋，久违地想点上一根烟，“所以后来我拼命地赚钱，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冒险事都敢干，然后就被骗了…被骗到了驻兵区，苦哈哈被奴役，还差点被当成间谍击毙，不过也因此我救了珞里，得到了进启领的机会。”

傅泊声不太愿意回忆那两年，不仅因为那两年多是他最狼狈的时候，更因为整整两年他完全处于封闭状态，既收不到外界消息，也无法向外界传递消息。

分开前他特意约出了季木安，希望季木安等他半年，而那时别说半年，两年半都过去了，季木安还在等吗？还是已经把他和骗子挂钩了？以为一切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欺骗戏耍？

季木安也的确这么想过，分开到重逢，他心态从一开始的期待担心到失望绝望，绝望到最后他已经不想再见对方了，所以即使多年后再见，即使傅泊声想要解释，他也只会下意识疏离，没想到这一疏离就是失去记忆，就是季家出事。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下一站就要到飞机场了，你当初出了事，机场没举行首飞仪式，今天也算是补上了。”窗外景色快速掠过，庞大飞机场是最□□，傅泊声同季木安一起看着，嘴角噙笑道：“如果当初没有退学我大概率会学飞机设计，那时候你满脑子都是飞机，导致我总觉得只有自己入了这行，才有资格追你，后来出了那么多事，我又觉得建一座机场也不错，也算曲线完成任务。”

“怎么样？”他移开看向窗外的视线，回头看着季木安，“季同学要不要来为我工作，不干活不打卡不上班也给工资的那种。”

“那你要亏死了！”

“我愿意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