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坛酒喝完之后，顾春风睡着了。他的头靠在清影的肩膀上，双目微阖。

清影看着顾春风，他其实也困了，但是舍不得入睡，因为这是他和顾春风最后相处的时光了。

顾春风睡着的时候，显得很无害，一点也让人想不到，这个人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摩罗教教主。

清影一直看着顾春风，从天黑到天亮。

忽然，顾春风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蝴蝶抖动翅膀。他睁开眼睛，露出一对明眸。

清影温和地说：“你醒了。”

“已经天亮了吗。”顾春风揉了揉眼睛。

“是。”清影顿了顿，“把药给我吧。”

明明是顾春风自己提出的条件，可事到临头，他又犹豫了。他低声道：“可是现在还不到一天一夜。”

清影微笑道：“已经足够了。”

他这个时候，看上去不像个魔僧，倒是和清镜很像。

顾春风拿出忘情丹，放在了清影的掌心。

清影看向掌心的药丸，说：“这就是能治我入魔之症的丹药吗，还是别的什么？”

顾春风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以沉默回应。

清影笑了一下，说：“我对你说过，哪怕你拿来的是砒霜，我也甘愿服下。”

说完，他一仰头，就将忘情丹吞下。接着，他的眼神开始涣散，眼前的顾春风变成了许多个。然后，他双目一闭，晕了过去。

顾春风抱住晕倒的清影，他知道这个人醒来之后，就会忘记他。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虽然这个决定，无论对他还是对清镜，都是更好的选择，但有时候，强加于人的善意，与恶意并没有差别。

他让清影靠在了桃花树上，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离开了。

……

顾春风从净空那里拿到“天之甘露”之后，就离开了灵觉寺。

他出了灵觉寺之后，心中一动，转过身看了一眼。楼阁重重，看不到他想看的那个人。

然后，他就骑上马离去了。

顾春风赶到药王谷之后，就戴上面具，被药王谷弟子领进了谷中。

这一次，他直接被带到了江月夜的房间，房中除了江月夜之外，相景行也在。

他发现江月夜与他上次见到的样子相比，面色又灰白了几分，不禁心生怜惜。

相景行问：“你可拿到了‘天之甘露’？”

顾春风点了一下头，拿出了一个药瓶。他拔开瓶塞，立刻散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香气。

相景行闻了一下，露出陶醉的神情，“这就是‘天之甘露’吗。”

顾春风喂江月夜服下了“天之甘露”，然后坐在了床边。他看着江月夜，神情很专注。

相景行看到这个场景，悄悄退出了房间。

顾春风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到江月夜睁开了眼睛。

江月夜眨了眨眼睛，虚弱地说：“我……是怎么了？”

“你和余鸿煊斗毒，中了余鸿煊的极乐水，你还记得吗？”顾春风问。

江月夜想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是你救了我吗？”

顾春风淡淡地说：“我去灵觉寺求来了‘天之甘露’。”

江月夜沉默了一会，说：“你既然去了灵觉寺，那你一定见到了清镜。”

他不想让顾春风见到那些人，可顾春风还是见到了，仿佛冥冥之中，确实有某种称为“命运”的存在。

“是。”顾春风顿了顿，“清镜因情入魔，所以灵觉寺方丈净空让我拿忘情丹交换‘天之甘露’，用来化解清镜的心魔。”

“你、你都知道了？” 江月夜看到顾春风的眼睛，心中有了答案。

顾春风都知道了。

顾春风看着江月夜，说：“我想听你亲口对我说，是你对我下了忘情丹吗？”

江月夜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了“是”。

“你为什么要对我下忘情丹？”顾春风问。

“因为我恨你。”江月夜之前从未在顾春风面前露出如此冰冷的表情，那些虚假的温情的表象终于被撕下，“让我看着自己的心爱之人，同他人退隐江湖，白头偕老，我怎能不恨。”

顾春风轻声道：“所以你说，你是我的心上人，是骗我的。”

“是。”江月夜冷冷地说，“是你先骗我的。”

“我骗了你什么？”顾春风问。

“你说要和我终老药王谷，但是你没有做到。”江月夜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坐了起来，和顾春风对视。他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除了恨之外，还有更多、更深的东西。

这时，相景行走进了房间。他神情略显尴尬，“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江月夜不悦地说：“你来做什么？”

相景行叹了口气，说：“师弟，你不可一错再错了。”

“你闭嘴！”江月夜高声道。

相景行看看顾春风，又看看江月夜，说：“顾教主，师弟对你下了忘情丹，你们之间的事，想必你都不记得了。但我对你们当初的纠葛，略知一二。”

“相景行！”江月夜若不是此时身体虚弱，恐怕就要对相景行动手了。

相景行继续说道：“当初顾教主来药王谷求医，师弟对你一见倾心，于是对你下了情蛊。你并不知情，以为自己对他动了心。后来你教中护法察觉此事，差点把我师弟杀了。我师父解了你的情蛊，你就离开了药王谷。”

江月夜面无血色，神情呆愣，像是个木头人。

他以为自己能和顾春风重新开始，可这一切还是被顾春风知道了。

“原来如此。”顾春风叹息道。

“不是这样的！”江月夜想要下床，却浑身无力，跌在了地上。他狼狈地抓住了顾春风的衣角，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

相景行看着江月夜，眼中有怜悯，“师弟，你与顾教主之间，本就是错的。”

“你懂什么！”江月夜对相景行怒目而视。

顾春风将江月夜扶起，让他坐在床上，“你陪我追查公孙叔明之死，为我与余鸿煊斗毒，我很感激你。我也为你寻来了‘天之甘露’，我们之间，就算是两不亏欠了。”

“谁要与你‘两不亏欠’。”江月夜的眼中浮现水光。

他宁愿顾春风恨他，都不愿与他两不亏欠。

“相景行说的话，是真的吗？”顾春风问。

江月夜嘴唇微张，说不出反驳的话。

“我这个人，很讨厌别人骗我。”顾春风摸了一下江月夜的头发，“我还想问你，公孙叔明，真的是死于极乐水之毒吗？”

现在回想起来，公孙叔明之死，疑点颇多。当初为公孙叔明验尸的人只有江月夜，很多话是江月夜的一面之词。

“是。”江月夜低着头说，“不过他所中的极乐水，是我仿制的。”

相景行惊讶道：“你竟然能仿制出余师叔的极乐水。”

江月夜又抬起头，眼神倔强，“但是，我虽有杀他之心，真正致死的，是他所中的那一剑。”

“你为什么想要杀公孙叔明？”顾春风问道。

江月夜垂眸道：“因为他若死了，摩罗教必然大乱，你身为前任教主，定不会抛下摩罗教退隐。”

顾春风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么个原因，让江月夜对公孙叔明下毒。他思索片刻，对相景行说：“相谷主，你那里还有忘情丹吗？”

“有，你想做什么？”相景行疑惑道。

顾春风视线转向了江月夜，“公孙叔明虽然不是你杀的，但是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你要做什么？”江月夜努力镇定，但眼神还是泄露了他的惊慌。

“我要让你忘了我。”顾春风温柔地说。

江月夜不假思索道：“我不要！”

“现在没有你选择的余地，这是对你的惩罚。”顾春风的语气很温和，却不留余地。

相景行出了房间，过了一会，他拿着忘情丹回来了。他将忘情丹递给顾春风之后，看了江月夜一眼，就又退出了房间。

江月夜看着顾春风手中的忘情丹，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你不能这样。”

“你对我下忘情丹的时候，似乎没有问过我吧。”顾春风把忘情丹塞入了江月夜的口中，强迫他服下。

江月夜并不想服下忘情丹，可那颗丹药还是顺着他的喉咙滑了下去。他最后看顾春风的眼神，充满了恨意，“我恨你。”

说完，他昏了过去。

顾春风让江月夜躺在床上，还细心地替他掖了掖被子。他看了江月夜一会，走出了房间。

相景行正站在房间外面，他看到顾春风，关心地问：“师弟怎么样了？”

“已经服下药睡着了。”顾春风想起一件事，“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顾教主想知道什么？”相景行问。

顾春风问道：“忘情丹有解药吗？”

“忘情丹没有解药。”相景行摇了摇头，“你还会来药王谷吗？”

顾春风苦笑道：“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恐怕不会来了。”

“师弟曾跟我说过，你是个无情的多情人，现在我觉得他说的很对。”相景行长叹一声。

顾春风淡笑一下，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