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是深夜了。

方蓉蓉趴在自己床边睡着。

这一年仔细想想，好像好多次都是这样，每次一睁开眼都会看见她。

而她总会笑着说没什么事想看看他。

而自己也记不起来。

每一次。

“妈......”

方耀尝试开口，可嗓子像是拒绝工作，费了半天才传出了一丝沙哑的腔调。

方蓉蓉立马睁开眼。

“你醒了，我喊医生来看过了，你饿了吗？”她猛地起身，“我去给你把饭热一热。”

“妈..….我……”

“吃完我给你拿药......对，我先给你倒水。”

方耀抬起手想着说不用，他其实还好，但方女士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匆忙起身，头也不回打开房门就下了楼。

听脚步的声音。

她跑得很慌张。

叹了口气，方耀看向床边盛满水的杯子，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方耀觉得头还是晕，房间里没开灯，对面的卧室也没开灯，可外面的路灯还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掀开被子坐到床边，清清嗓子，方耀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

他现在很乱。

“小耀。”

开门声响起，方蓉蓉一脸担心地看着想要下床的他，手里拿着托盘，大概是吃的。

“……妈，我不饿。”

她走到他旁边把东西放好：“不饿也吃点，吃完了吃药。”

“什么药？”

他轻轻问，像是问今天晚上吃什么饭一样。

但方蓉蓉却愣住了，反复看了两眼药盒：“就......压惊的……是真的，我保证不骗你。”

方耀低下头。

毫无疑问，他病了。

可什么病？不知道。

好像是记忆出现了问题。

自己忘了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

可方蓉蓉知道，但她不告诉他；刘叔也知道，也不告诉他；甚至，杨树，这个只认识了不到半年的人也知道。

可他也瞒着他。

那程冉呢？林杰彬呢？赵尚鸣呢？以至于同学、朋友......相处时间更长。

他不知道。

手机就在旁边，亮起的屏幕接受着一条条消息。

但他不敢看。

他怕。

方耀把脚挪到床边自然垂下，背微微弯着，像是瘪了气的气球娃娃。

“小耀？”

方蓉蓉轻唤，她站着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站在一旁：“困了吗？先把药吃了。”看不清他神情，她这才想起没开灯，小声嘀咕着就要去开：“看我这，忘开灯了......”

“不要！”

就要碰到开关的手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吼震住了，方蓉蓉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方耀却没看向她，只是手抱起头腰往下弯。

“不要......不要...”

一片片的记忆开始涌现，方耀压紧头企图可以抑制。

又像是不解气，手指狠狠插进头发里，紧紧扯着。

他不是故意的。

他没想好用什么表情、心情去面对。他本来有个困扰许久的问题，早晨是想通了的，可怎么现在像是回到原点，甚至可能这个原点不是他以为的原点。

方蓉蓉说他对不起杨树。

为什么？

不让他接近杨树。

为什么？

他不明白。

为什么没人告诉他。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但是不敢去想，去接近。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方蓉蓉再也忍不住，泪流了出来，她走上前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希望他能从臂弯里抬起头看看她，哪怕是一眼也行。

“方耀......你问我，你问我啊！你别不说话，你问我，我都跟你说！”

“妈妈这几年工作很努力，也一直在给你找医生，我们治好吗？你想治我支持，你不要......”不知道想到什么，声音不受控地颤抖起来：“不要让我害怕行吗？”

啜泣声填满了整个房间，方耀摸着脸颊上的水。

“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我……”

“我......”方蓉蓉开口，表情委屈，但张张嘴又不知道怎么说以及从何说起。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方耀突然抬起头，挂着泪痕，跟蹲在身边的方蓉蓉四目相对，虽然很黑，但是想看清她的表情。

“是。”

“是妈妈错了，我做错了。”

“小树把你抱进来的时候我差点吓晕过去，你去哪里了？你跟我说说好不好……妈妈知道错了，没问过你的意见……”

方耀不想再听。

他的头疼得要裂开，像是有好几辆重型卡车开过，撵得粉碎。

“我一会儿吃，你出去吧。”

“不行！”方蓉蓉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我在这里陪你。”

“妈！”

再也忍受不住，方耀哽着声音，低着头：

“求你……”

“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过了两秒，房门被轻轻带上，哽咽跟抽泣声大了起来，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方耀低着头，突然像是想到什么，顾不上穿鞋赤脚下了地，踉跄了一下，快步跑到自己存放奖杯证书的橱子翻找着。

初中的，生物的，英语的……

杂七杂八地把每个证书翻了一遍，柜子里甚至是和墙的夹缝里。

没有，不是，不对……

“嗯，不愧是你们，数学竞赛也得奖了。”记忆里的女人拍完照满意地欣赏着，一旁的两个人早勾肩搭背嬉笑起来。

没有……

他明明从来没有什么数学的证书……

可为什么？

方耀没留意，但翻找东西的声音太大了，一直在门口听动静的方蓉蓉二话不说立马推开门。

“你在干什么？！”

“妈？我证书呢？”

方蓉蓉走进去，屋内太黑，他的地板上好像有脏东西：“证书不都在你橱子里放着吗？”

“数学的！”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证书……”

紧接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方蓉蓉尖叫起来，“啊啊啊！方耀！”

方耀非常不满她的反应，但还没等自己说话，屋内灯“啪”地一下被打开。

“血……血……你出血了！”

顺着血迹看去，只见一个间隔一个间隔，从床前一直到方耀的脚边。方耀也看到了，自己的右前掌正往外渗着血，而那上面钻入一块碎玻璃。

想起来了。

是那个杯子。

方耀皱皱眉头，有些麻木地看向脸色发白的母亲，冷静的出奇。

他没觉得多疼。

“妈，帮我把药箱拿过来。”

“不…不行，去医院。”

虽然看上去很触目尽心，但方耀觉得不疼就不是什么大事，“不疼，弄出来包起来就行。”

“不行！”

方蓉蓉却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大声：“跟我去医院！”

“妈！”方耀也控制不住自己，但还是压了压那些不正确的情绪：“妈，我觉得没事，帮我拿药箱好吗？”

被那一声吓到，许久之后，方蓉蓉才回过神缓缓点点头。

精致的女人这几天因为她看上去皱纹都多了不少，怪不得身边的人看起来都很疲惫。

原来都是因为自己。

接过药箱把镊子消毒夹出，又用碘液冲洗后，倒了点止血的药粉，最后随便扯了纱布和绷带缠好。

反正初中没少干过这种事。

方耀把证书重新摆回去，不知道是冷静下来还是因为药起了作用，脚底板这才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痛。

一瘸一拐回床上坐好，方蓉蓉才稍微放心地离开下了楼。

【下周一去看医生。】

【方阿姨同意了。】

【方耀，别抛下我。】

手机屏幕亮起。

紧接着是白天发给他的题目，他都一道道写在纸上传过来。

方耀呆呆地点开他的头像进了他的空间。

无情的横杠点横杠。

方耀看着不停传过来的照片，他大脑今天过载已经停止了思考，他就想好好睡一觉然后起来跟他说只是做了个噩梦。他朝着对面的窗户望去，又想起自己做的事情。

【睡了吗？】方耀发过去。

【没有。】

方耀摁下语音通话，而那边几乎是秒接。

呼吸声传过来传过去，像是个隔着公路的纸杯传话筒。

“怎么样了？”

知道他说的是身体。

于是方耀清清嗓子调整了一下状态：“还好。”紧接着皱起眉头轻轻嘶了一声。

脚底板的刺痛好像在抗议他说的话。

那边偶尔还传来笔划纸的声音。

他又开的外放。

“你还没回复我。”

“回复什么？”

“下周一，一起去医院。”

“你找的医生？”

“……不是”沙沙声停下：“是阿姨，让我带你去看医生也是。”

他又问：“所以你去吗？”

“……我去。”

又陷入沉默，杨树坐在沙发上看着床上的人乖乖拿着手机打电话，听着耳朵边的呼吸声。

突然的，画面中的人动了嘴。

“杨树……”

“嗯？”

“我们……是不是高一的时候就认识了……”

“嗯。”

听着他试探性地语气，杨树眼底划过一丝晦涩难名的情绪。

方耀喃喃道：“对不起……”

“如果觉得对不起我就快好起来，然后……”

“把我记起来，完整的。”

对面那人嘴巴又弯成一个上括号，食指不停敲打着手机，像是在压抑什么。

然后电话挂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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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