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暮雪烟醒来之时,四周已不是冰冷酷寒,炉火温暖,花香扑鼻,即便严冬时分,也令人觉得宜然如春。可及至睁开眼睛,她才发现自己竟然狼狈地跪在地上,身上只穿了一件薄纱裙,双臂被丝带绑着,悬挂在房梁上。

她想站起身,却发现就连小腿也被绑得结结实实,完全动弹不得。

这恐怕是遇到传说中专门玩弄戏子的富人了,她心中一阵慌乱。

两个月前,不省人事的她被湍急的溪水冲到下游,恰巧被戏班主阿成所救,醒来后,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好在她身上有一封被溪水冲得七零八落的信件,上面写着“暮雪烟”三个字,这便成了她的名字。

她在戏班里学了两个月的戏,今日溪边洗衣时,莫名被人打昏,醒来之后便到了这里。

她环顾四周,这间屋内大气阔朗,透过眼前的纱帘,隐约看到一尘不染的书桌和茶座,陈设古朴而简约,像个高贵男子的居所。

面前的层层纱帘忽然流转起来,像是有风来吹,她睁大眼睛,看到一个黑衣男子从容而来,他身形高大,衣着尊贵,面容虽清冷俊逸,像个好说话的人,可他深邃的眸子里带着旁人不容置疑的威严,随便一个眼神过来,都叫她觉得胆战心惊。

他走上前来,先是不紧不慢地端起桌上的茶来喝了一口,她能看到他虎口处的一颗痣,在明亮的阳光下分外显眼。

他忽然转头走上前来,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将头抬得更高,方便他看得更清楚。

她瘦了,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吃了苦头,他心中如此想,开口却是幽幽的一句:“没想到还会见面吧?”

她闻到他手上的茶香,不觉清爽,只觉害怕,一边摇头,一边想从他手里摆脱开来,谁知他的手竟捏得更紧,她感受到疼痛,只好开口问道:“这位大人,您是谁?小女子并不认识您。”

“嗬,还演上了。”他细长的眼睛眯起来,玩味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她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这位大人,您听我说。”她不得不继续开口说道:“小女子如今什么都不记得,若是从前有得罪处,还望大人开恩,莫要一般见识。”她察觉到眼前的男人身份不一般,自己之前与他有过什么纷争也未可知。

“哦?骗了人就跑,只要装作失忆就能避免惩罚了?”他将她的下巴推开,返身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她见他不肯信,只好将自己如何进戏班子的经历描述了一遍,谁料这个男人还是冷笑一声,道:“做了戏子,倒比之前更会骗人了。本王看你过一会儿还嘴硬不嘴硬。”

话音刚落,她只觉得自己心口一阵紧缩,一股寒气沿着五脏六腑蔓延开来,逐渐变成了带着锋芒的利刃,在腹内乱搅。

钻心的疼痛炸开来,她忍不住喊了一声,随后,便眼前发黑,攥紧双拳,冷汗从后背冒出来。

“本王最近新得了一些西域来的毒药,正好试一试。”男人不紧不慢地说着,在她身边缓慢踱步,一边观察着她的反应。

“只要你交代了接近本王的目的和你幕后之人,本王就替你解毒,放了你。”

她紧紧咬着牙,冷汗顺着额头直淌下来,他的话语在她耳边忽近忽远,朦胧游离。她浑身像抽筋一样颤抖着,虽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拿到解药,奈何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当细作的,都是一把好手,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好像变虚弱了?”他还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一边又抬起她的脸来。

她今日只是随意挽了一个发包别在脑后,此时有些许碎发披到腮边,更趁出雪白的脸和精致的五官来,从侧面看去,一眼就注意到她灵秀的双眼和挺拔的鼻梁,小巧的嘴微张着,眼中氤氲着雾气,像冬雪中不经意发现的温泉,给人带来即将春日的期许。

每次看到她,都让他想起初次相遇的时候,她被西宁王手下的人追杀,冲进自己的马车内,惶惶无措地磕头,泪眼朦胧地说道:“若是荣王您救我,小女子必定舍命报答。”

他是当今皇上亲封的荣王爷,亦是除了当朝太子之外最风头无两的人物——三皇子林长宴。

他从小便与自己的五弟西宁王林长沛不睦,争来夺去,直到太子上位了,他们之间的纷争也未曾停歇。

看着眼前泪雨涟涟的女子,他心中有颇多疑虑,可还是神使鬼差地留下了她。

随后,她在荣王府上住了几个月,荣府内便多了从未有过的春风笑颜,她性情活泼,又有些新奇想法,不多时便将荣府打理得焕然一新,他走在路上,觉得迎面而来的花香仿佛都比之前浓郁一些。

他最忠心的手下谢明在观察她多日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她一直没有什么僭越之举,也从未做过半点可疑之事。

直到有一天,丫鬟从她房里发现刀剑等利器,向他来禀报时,她才慌了,哭着说自己想要替家人报仇。

“西宁王强讨奴婢不成,将奴婢父母兄弟都杀了,奴婢怎能放下心头之恨!近日在荣王爷府中居住,感念王爷大恩,但思来想去,还是想要替我家人报仇。”她字字泣血,声声如泪,最后,她跪着求去,希望他可以放她去报仇。

“笑话,只有你一人,怎能报仇?”他只觉得她天真,便喝止了她,低声说道:“世人都知西宁王德行出众,不会信你的一面之词,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本想找到证据后再替她报仇,但她等不及,还是趁着某天午夜逃了。

他起初只觉得丢了一个奴婢,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过了几天,他察觉到心里竟然空落落的,思来想去,还是命谢明前去查探,谁知这一去,谢明就再也没有回来。

再查探时,他才知道谢明是遭了西宁王的埋伏,这样看来她也是凶多吉少。叹息中,他命人厚葬了谢明。

而她,就当从未出现过好了。

前些时日,探子来报,说是发现了她的踪迹,原来她近日一直在西宁王府过得有声有色,现如今又在外头替西宁王办事,已经除掉了几个林长宴这边的探子。近几日她出现在京郊的一个戏班内,想来又在替西宁王办新的事。

无声的嘲笑和挫败感像潮水一样袭来,他觉得眼前的世界都跟着晃动起来。

是他愚蠢了,沉溺于她的美色和伪装中,迷失了方向。

失去了自己的心腹谢明,这一次,是他输得彻底。

“无论如何,也要把她给我抓回来。”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思绪回到当下,他看着眼前痛苦不堪的美人,轻抚她的发,柔声问道:“暮雪烟,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或许,那个戏班里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将他们抓来审一审,兴许能问出些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说呢?”

“我...真的不知道,你别动他们... ...”她还没说完,便被他揪住了头发。

“说。”他咬牙切齿地逼问着,似乎想把自己心里的怨恨都发泄出来,可手下却刻意收了力道——这一头秀发,损坏了倒可惜。

他不需要她说出什么惊天密谋,只要她能招认西宁王,甚至说几句坏话都行,可是,她看起来虽柔弱,却百折不挠。

夕阳缓缓斜落,有一部分从窗缝透出来,正照在他们的身上。

在她看来,他仿佛沐浴在日光下的妖魔。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口,便晕了过去,长发散下来垂在地下,衣领间,雪白的肌肤也显露出来。

林长宴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一抹雪白之上,随即便移开了眼睛。

不是他的人,看了也是徒劳。

没意思,林长宴摇摇头,叫人去请了医师来,他独自站在夕阳下的空房内,第一次察觉到了无助和困惑。

究竟是什么样的信仰,才让她这般为了西宁王拼命?难道他真的比不上那个百无用处的西宁王?

就因为近几年皇上颇有些爱重西宁王的意思,所以她事事都是以他为先?他没有发现自己紧握着茶杯的手是颤抖的,重重地将茶杯掼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此时,谢明的弟弟谢景走进来,眼皮都不抬,轻声说道:“王爷,戏班的人都被控制住了,他们不敢出来走动,等您吩咐。”

“这群人的底细都查清楚了吗?”林长宴问。

谢景点头道:“这群人身份并不复杂,倒真是些行走江湖的卖艺人。暮雪烟应当是假意接近他们,其实有其他目的。”

林长宴点点头,他对谢明谢景兄弟俩的能力毫不怀疑。

过了半晌,他又略带歉意地拍拍谢景的肩膀:“待本王揪出幕后之人的把柄,一定替你兄长报仇。”

暮雪烟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她一睁眼,没有想起来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酸软,半天都爬不起来。

直到看到林长宴的脸,她才反应过来。

林长宴见她慌忙向后瑟缩,不觉感叹她演得极好。

“本王在你身上下的毒药,只是暂时止住了。”他给她端过来一杯茶,笑着说道:“每七日发作一次,发作起来什么样子,你昨日也经历过了。”

“想要避免发作之苦,只需每七日和本王的探子禀报情况即可,若是消息无误,解药自然会到你手上。”

她云里雾里,警惕地盯着他问道:“什么消息?”

“你既然深得西宁王信任,不妨仍回到他府上去,替本王办事。”林长宴轻描淡写地说道:“西宁王的母妃是异族商女,传闻西宁王与他母族暗有往来,意图借母国之力抗衡太子,你去替本王找相关证据。”

她实在是生气,这个人说不通,无论怎么和他解释都不听,气急之下,她喊道:“你搞清楚,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怎么去什么西宁王府上做暗探?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她才一说完,他面上的表情已经阴狠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他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凶狠地说道:“你的命就那么金贵?那被你害死的人呢?又怎么说?”

她试图挣扎,可他的手却纹丝不动,直到她察觉到胸前衣襟已经松弛,才停止了无谓的反抗。

他也松了手。

“本王劝你乖乖听话,不要再生出什么别的心思,不然,药性发作起来若无解药,可是会将人活活疼死的。”他冷着脸,翩然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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