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童比平时早起了一个小时,在晨露未干前就来到了探方边。她蹲在西北角那片可疑的石块旁,用毛刷轻轻拂去表面的浮土。
“这么早?”陈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江童差点把刷子掉在地上。
“陈、陈哥!”她慌忙站起身,“我就是想确认下这里的结构……”
陈哥笑着点点头,蹲下身和她一起查看:“你怀疑这里是档案室?”
江童点点头,“正厅在那边的话,按汉代官署布局,这里应该会有存放文书档案的侧室。”她指着面前石块间的缝隙,“您看这里这个排列方式,很像洛邑汉墓的券顶结构。如果是档案室,可能会采用这种防火设计……”
“有道理。”他掏出小刀轻轻刮了刮石块表面,“看这个凹槽,像是用来放置木架的。”
“会不会是档案室的文书架基座?”江童一脸期待,“《汉书》里记载漕运衙署要保存大量运输记录……”
“有可能,今天我们就重点清理这个区域。”
“陈哥!”张子航匆匆跑来,“文物局的领导们到了,王教授请您过去一趟。”
陈哥拍了拍江童的肩膀:“你先继续,注意按规程操作。我一会儿就回来。”
清理工作顺利进行着。随着浮土被一层层剥去,一个约2米见方的石砌平台逐渐显露真容。平台表面均匀分布着数十个方形凹槽,每个凹槽间隔约30厘米。
“这绝对就是文书架的基座!”唐悦兴奋地举着相机不停拍摄,“你们看这些凹槽的排列方式,正好符合汉代简牍的存放规格。”
周扬突然指着平台边缘:“这里有刻痕!”
江童立刻凑过去,只见平台边缘刻着一排细小的符号。她小心地拂去泥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是编号!这是‘甲三’……那边还有‘乙五’……是档案分类标记!”
王教授闻讯赶来,仔细检查后激动地说:“天呐!这还是首次发现汉代官方档案管理系统的实物证据。大家加把油,准备冲击今年的十大考古新发现!”
“好!”
“撸起袖子加油干!”
众人干劲满满。
经过几周紧锣密鼓的发掘,考古队终于完成了对官署遗址的系统清理。这时,省考古所的专家团队大部分都陆陆续续走了,只留下一些设备和几个技术人员。
这天是难得的雨休,江童睡了个天昏地暗,起床时已经是中午了。吃完饭,她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来到工作站,准备整理一下刚出土的几件陶俑。
江童打开资料箱,取出陶俑。这些陶俑饰有彩绘,每个都带有方形底座。其中表演者七人:两女子身着红、白花长裙,翩翩起舞;一身着红袍者,昂面放声歌唱;两人作拿大顶;一人翻筋斗,一人作“倒挈面戏”。
伴奏者七人,分别吹笙、抚琴、击鼓、敲钟、拍长鼓和击建鼓。每个陶俑的底座都刻有符号,但部分已经磨损,需要进行特殊处理。
江童戴上手套,拿起放大镜仔细检查陶俑的细节。
“奇怪……”
她的指尖停留在舞女俑的裙摆褶皱上。这种“破裙”工艺——将裙摆分成多片裁制再缝合的手法,虽然最早出土于先秦时期,但广泛流行是在魏晋和唐以后,汉代服饰应该是整体裁剪的直裙才对。
她又翻看其他陶俑,发现歌者俑袖口的纹饰过于繁复,不符合汉代简约的风格,更可疑的是,其中几个陶俑的釉色过于鲜艳,正常应该呈现哑光青黄色。
江童有些懵,转念又怀疑是自己多想了——也许,这回出土的陶俑可以证明汉代就开始流行穿破裙了呢?纹饰繁复又怎样,说不定还能打破汉代服饰简约的“刻板印象”,帮汉服“勇敢做自己”呢?
这么想着,江童便继续往下推进。
她在桌案上铺上厚毡子,用砚台研好墨,然后拿起一张六吉棉连纸仔细地放在陶俑底座上,用白芨水将纸上好,再用小发刷轻打。等纸张干透后,她开始拓墨。
随着几个神秘符号的显形,第一张拓片完成了。江童仔细端详着,第一个符号是“??”,第二个是三条横线,第三个是两条竖线“丨丨”,第四个是一个两头卷起的纹样。
江童一手拿着拓片,一手摸着下巴,紧锁着眉头。她总觉得这些符号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怪。于是索性先放在一边,开始拓第二个。
同样的一番操作下来,第二张拓片也完成了:第一个符号是“??”;第二个是四个“横竖”笔画组合在一起,整体形状有些像十字路口;第三个是像菱形的四角星“??”;最后一个是“卍”。
江童又陷入了沉思。她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静谧的室内,一时间只有雨滴敲击着铁皮屋顶发出的“哒哒”声。
江童开始在自己整理的资料库中翻找着,调出几张铭文拓片的照片,仔细做着对比。
突然,脑海中灵光乍现,她悟了。这些铭文笔画规整,线条粗细均匀,完全看不出手工雕刻痕迹。
来项目组之前,江童特意梳理过一遍相关知识点。
西汉时期一般会采用锥画法阴刻花纹符号,也就是用金属锥在尚未完全干透的漆膜上镌刻,笔画具有明显的起笔顿挫,拓印下来后,会呈现出“入刀深-收刀浅”的墨色渐变——而这次的拓片却完全没有!
江童被自己的发现惊呆了,拿着拓片的手不禁有些颤抖。
这时,工作站的门被推开一条缝:“童童,你在这里吗?”
是唐悦。她头发上挂着雨珠,看到江童后说道:“雨休还跑来工作,太卷了吧!”
江童没接话,正色道:“你快来看看这个。”她将红裙舞女俑递给唐悦。
唐悦接过一看,“这个俑保存好好啊!裙子还挺红的,真好看——咦?这釉面的手感挺神奇啊,真没想到。”
“什么意思?”
“有种颗粒感,你没感觉到吗?一般汉代釉料经研磨后应该是细腻如脂的。”
“你确定吗?”
“我是干啥的?陶器修复!洗过修过这么多陶俑了还能摸错?这俑看起来挺精致,实际上是个次品也说不定呢哈哈。”
江童摇摇头:“你再看这裙褶。”
唐悦愣了一下:“咦?破裙吗?”她疑惑地看着江童,“这是前两天在档案室挖出来的那批?”
江童点了点头。唐悦沉思着,江童仿佛能听到她大脑飞速运转的“咔咔”声。
片刻后,两人默默交换了个眼神,开始分工检查所有陶俑。半小时后,她们发现伴奏俑中击建鼓者的姿势不符合汉代乐俑的常见形态。
“得立刻上报,”江童的声音有些发抖,“要赶紧把报告整理出来。”
唐悦点点头:“我帮你。”
两人几乎整理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江童将反复检查了N遍的报告郑重地交给了陈哥。
报告详细标注了每个陶俑的问题,还贴心地附上了与馆藏标准器的对比照片。
“这些发现很重要,”陈哥看完报告后点点头,“我会立即上报给省考古所。”
“太好了,麻烦陈哥了!”江童黑着眼圈激动道。
报告交上去后,江童也没闲着,开始着手研究那些神秘符号。她有种直觉,这些符号代表的意义也许非比寻常。
又是一个午夜,整理完白天的资料后,她从拓片盒中取出1号拓片,开始着手分析这些符号的意义。
第一个符号“??”不难猜,和甲骨文的“仓”字几乎一模一样,大概是指粮仓或者仓库之类的;第二个符号是三条横线,更好猜了,从古至今都是数字“三”的意思。难点在于后两个符号,两条竖线“丨丨”和一个两头卷起的纹样。
江童将拓片平铺在灯箱上,暖黄的光线透过半透明的纸张,这些神秘符号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她拿起铅笔,在笔记本上画下四个符号的分解图。
“粮仓……三号……”她咬着笔帽喃喃自语,“漕运……”
如果与漕运有关,那么这个两头卷起的纹样,确实看起来有些像波浪纹——常见的水纹纹样之一。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她点开白乔给她的銮铃U盘,里面满满的都是整理好的漕运资料。
经过不懈地查找,江童终于在《漕运辑要》中找到了关键信息:“波浪纹代表‘水运优先’”。那就是说……
江童灵光一现,着手搜索所有与粮仓和运输有关的资料。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在《汉书·食货志》中查到,汉宣帝在位期间曾用“竖双线”表示“紧急调运”。
“粮仓,三,紧急调运,水运……”
江童在笔记本上写下:“从第三粮仓紧急调粮,走漕运。”
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想到第一张拓片的符号这么顺利就破解了,江童瞬间充满了信心。接下来的几天,她边等省所回复边研究剩下几个陶俑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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