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清夜无尘，疏星淡月。静谧的操场上，俊秀飘逸的黑发少年正盘腿坐在她身旁，一双黑色眼睛如玉石般闪着温润的光。
他柔声道：“你喜欢柳永的《雨霖铃》？”
“嗯！”
谈起喜欢的作品，江童滔滔不绝：
“有学者说相比于皇甫松的‘登绮席，泪珠滴’，‘执手相看泪眼’的‘执手’反觉辞费。但我认为‘执手’二字浓缩了‘欲留不得、欲语还休’的复杂心理，是用沉默留白，相较之下‘泪珠滴’就稍微直白了些。”
她停顿了下。月色溶溶，眼前的少年正专注地盯着她，一身微光，眉眼霁明，稍不留神就会沉溺于他如水的眸光中。
江童微微出神，将一枚小巧的銮铃模型放进他掌心，口中轻声道：
“每到雨夜，雨滴轻敲屋檐，我总会想起唐玄宗。安史之乱后，他行至栈道雨中，听到雨淋銮铃音，勾起对贵妃的无限相思——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是‘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是‘箫声咽，秦楼月，咸阳古道音尘绝。’ ”
司辞握着手中銮铃，若有所思地点头：“‘风雨萧条鬼神泣，一曲《霖铃》泪千行。’采铃声为曲，以寄恨焉。”
以寄恨焉。
……
江童看着讲台上清逸文雅的黑发少年，呆住了。前两日，她在图书馆见过他，但没搭话。
班主任向大家介绍着：“这是我们班转来的新同学，从浦烟国际高中过来的，可能会不太适应公立学校的节奏，大家要互帮互助，团结友爱。司辞，你也简单介绍下自己。”
司辞抬眼，目光刚好落在第三排正中间的江童身上。江童一惊，慌乱低头。
“大家好，我叫司辞，司命的司，楚辞的辞。很高兴加入这个大家庭，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班上的女同学们立刻骚动起来。她们互相交换着兴奋的目光，窃窃私语着，有些则摸出藏在桌洞里的镜子偷偷照了起来。
“司辞……”江童在心中默念着，“‘司辞’，诗词，‘鹊辞穿线月，花入曝衣楼’……嗯！人如其名……”
坐在旁边的苏安安用手肘不停地戳着江童，激动得声音都在打着哆嗦：
“好高！好帅！啊啊啊他看过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要单方面封他为地球球草呜呜呜……”
以寄恨焉。
……
课间休息，司辞坐在位置上思索许久，突然想到个好主意。
他拿着本子和笔走到教室前面，对坐在教室最右边第一排的同学说了几句话，那个同学便在本子上写了些字；之后是第二排、第三排……
一直写到了江童这里。
眉清目朗的少年刚在桌边站定，好听的男声便传了过来：“同学你好，初来乍到，希望能跟大家交个朋友……”
他将本子推到江童面前，“可以留个啾啾号吗？”
以寄恨焉。
……
江童和苏安安一起向学校自行车棚走去，司辞突然叫住了她。苏安安冲江童眨了眨眼睛，坏笑着跑开了。
司辞走过来，递给江童一个本子，说道：“这是我的物理笔记，可以借你看两天。”
“啊？真的吗？谢谢学神！要是两天没看完可以续费吗？”江童嘿嘿嘿地笑着，殷勤伸手，“我帮你拎包！”
“拎多久，只今天吗？”
“三天！”
司辞想了想，暗暗掂量了一下肩膀上的重量，有些沉，便说道：“一言为定。不过今天书包没装东西，不能这么便宜你了，要不你请我喝奶茶吧。”
江童看了一眼司辞鼓鼓囊囊的书包，怀疑道：“你确定？”
这时，一道甜甜的女声插了进来：“司辞，原来你在这里呀！”
两人同时回头。
一位清瘦的扎着丸子头的女生笑意盈盈地从不远处走过来，一双杏眼顾盼生辉。
她在司辞身旁站定，说道：“原来你在这里，我半天没找到你，还以为姑姑把你接走了呢。”
“没有，她改主意了，说等考完试再过来。”
司辞扭头看向江童：“江童，这是方圆；方圆，她叫江童。”
江童点点头，正准备打招呼，方圆抢先开口道：“原来你就是江童呀，总听司辞提起你，今天终于见着真人啦！你好漂亮呀，听说成绩还特别好，太让人羡慕了。”
“你叫我圆圆就行。”
以寄恨焉。
……
乌云遮月。
夜色中，司辞慌忙拉住她：“她是我以前的邻居，因为双方父母关系好就来往的多一点。她年纪比我小，又跟我一个班，所以我父母就让我多照顾她一下，别的就没什么了。也不知道她最近抽什么风，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你别在意。”
江童愣了一下，干笑几声：“没事，你解释这个做什么，哈哈哈。”
司辞看着她柔和的几乎融进夜色的眉眼，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又说道：“有点晚了，我送你？”
江童赶紧摆手：“不用了，没多远。那我先走了，再见。”
司辞目送着她走远。突然，他看到旁边不远处，一个穿着校服的棕发少年正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司辞冲他点了点头，少年转身离开。
以寄恨焉。
……
江童看到方圆在啾啾空间转发了一条动态，似乎是钢琴演奏的视频。
当认出那道熟悉的身影时，江童呼吸一滞。犹豫着点开，如泣如诉的旋律钻进耳朵，搓揉着她的心脏。
她聆听着弹奏者浓重的孤独与忧郁，也聆听着他断肠般的低喃，震耳欲聋。
发布视频的账号江童不认识，昵称叫做“玥大美”。视频已经是几天前发的了，配文是：
我已找到了我的意中人，也许这是件不幸的事。六个月来，我忠诚地爱着她，虽然她并不知晓……我何必多此一举告诉你呢？你自己就能体会出来，假如，爱有天意。——肖邦。
江童被深深地震撼了，只觉直击灵魂深处；又看到方圆刚刚的转发评论：“恭喜我们司辞取得了年级第一的好成绩（爱心）琴声庆祝吧（烟花）”，感觉不合时宜得扎眼，索性直接将视频保存了下来。
拍摄者似乎是偷拍，看样子是透过一道门缝拍的，因此画面非常昏暗，依稀能辨认出少年清隽挺拔的侧影。
他坐在大大的落地窗前，月光温柔地轻抚着碎发，勾勒出他如画的眉眼，又在几乎溶进夜色的三角钢琴表面铺开。
司辞端坐在琴凳上，心中波涛翻涌。
最近江童似乎在刻意疏远他，还莫名其妙地跟他说什么“花魂鸟魂终离去”。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不知该如何对她。也许应该保持现状，这样，就不会失去。
长而有力的手指轻抚琴键，但没有按下。良久，满腔的愁绪才裹挟着音符从指尖流淌而出，彳亍着，低诉着，宁静而忧郁。
正在卸妆的司明玥疑惑抬头：“《离别曲》？这小子大半夜不睡觉弹肖邦，抽什么风，还以为跟以前似的住独栋吗，不知道会扰民啊！”
突然，她发觉有些不对劲，便悄悄起身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忧伤的低喃顷刻间涌入，在屋中徘徊着，找寻着，不停倾诉着弹奏者无言的怅惘。
司明玥惊呆了，她第一次听到司辞如此情感饱满的演奏，竟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突然，旋律变换，逐渐过渡衔接至《Classic river》。
《Classic river》，司明玥以前听过，印象里还有个中文名叫《假如爱有天意》。古典与流行的转换，处理得竟意外的顺畅自然。作为小时候被迫练过琴的人，她不得不承认，这大外甥弹得是真好。
正感慨时，琴声停了。清贵文雅的少年脊背笔直，呆望着前方，眼神却没有聚焦。
司明玥收起手机，有些惊讶地走过去，说道：“你怎么了？知道方圆喜欢你就吓成这样了？！”
司辞回过神，闻言，垂眸自嘲地笑了笑：“不是因为她。”
司明玥更震惊了：“啊？那是谁呀？”
司辞沉吟着，忽又抬眼道：“江畔柳烟堤下浪。童语欢言，唤起思无量。”
司明玥一头雾水，迷茫地看着他。但司辞没有解释，起身回房，提笔写下这首《蝶恋花》：
江畔柳烟堤下浪。
童语欢言，唤起思无量。
独立桥头寻过往，
山长水阔空相望。
岁岁伤春春复恙。
梦断魂消，忍把幽思唱？
几度春风添素纩，
旧梦难续情难忘。
几乎一气呵成。
以寄恨焉。
……
昏暗的包房内，一个看起来有二十岁左右的男生右手插兜，左手拿着一罐四洛克，吊儿郎当地朝江童走来，调笑道：
“是挺好看的，不愧能被司辞看上。妹妹，要不也跟哥玩玩吧？司辞都给你什么了，哥给你双倍。”房内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江童心一横，骂道：“滚！”然后一把推开他，爬起来就跑。
刚跑到包房门口，就又被抓着后脖领拖了回来。
“……放开我！你们这是犯法的！！”江童有些慌，试图再垂死挣扎一下。
“犯法？！”方圆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威胁谁呢？你去打听打听，这屋子里的人，哪个怕你告？”
她一把抢过那罐四洛克，捏着江童的下巴就开始灌：“让你嘴硬！让你当小三！再敢骚一个我看看？！”
灌完一罐还不解气，方圆又开了一罐。江童差点被呛死，酒水顺着嘴巴流下，浇了她一身。
包房门突然被踢开，司辞大步走来，一把将方圆扯开，将她摔到了沙发上，然后脱下外套将江童包裹起来。
好闻的书卷香压过酒气钻进鼻腔，她咳嗽着抬眼。
少年的黑色碎发落在修长的脖颈间，衬得皮肤愈加白皙，浑圆的喉结点缀其中，与流畅清晰的下颌线形成对比。
她听到他冲包房内的人说道：“我现在是不如以前了，但是，这也意味着我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不是吗？”
原创性声明：
男主所写《蝶恋花》为作者原创，前两句有藏头女主名“江童”可证。尾句直白了些还不太满意，时间原因先发出来，后面有时间了会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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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夜雨霖铃终不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