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凌心。
漫天汹涌的剑潮中,唯有一道剑光更与他者不同。
因为那是伯星白。
周围纷纷扰扰,不过都是同一把剑的影子,伯星白不是剑,他是人,当然与它们格外不同。
飞光长剑在身后灿然高悬,剑身发出冷冽雪光,四下照彻,明光中全无温度,只有杀心奔涌——杀意冷凝,是冰冻的阴沉杀意。
如水潺湲,婉转曲折而又变化万端的剑。蛰伏之时极致隐没,骤然而击时,气势惊天。
极静默又极张扬的变化之剑,和自身剑路几乎如出一辙。
这是封星江的剑。
伯星白还不知道这把剑的名字,但这并不妨碍他认出它。当时它是碎裂在封星江指尖的银白光焰,烧灼异类神魂与人类躯体,无声无息,如真正的火焰。然而伯星白知道它的本质仍然是剑——只是封星江修行化剑,他的剑由此可以变化万千。
就如同现在惊涛骇浪,云隐雾漫,漫空阴沉冰凝的水意,层层叠叠无处不在,也仍旧是那把剑的剑意。水火之变,倏然只于剑的一心之间。
伯星白沿袭封星江一脉的剑法,他当然认得出来。可封星江的剑术又与他不同,更为曲折隐晦,不似伯星白一样有直白的锐锋。
虽然从杀人的角度来说,这二者的效率并无分别。但伯星白也因为这处处细节上的不同,而对封星江并无多余的认同。
哪怕封星江正是他真正的师承者。
封星江的剑过于隐晦,以至于能感受到一些阴戾隐藏其中。万事万物倏然变动,令人想起伺机而动的蛇,在伏击之前甚至是温顺而安静的。伯星白与他不同,他的剑直白,纷繁剑光照耀眼目,起势后狂风暴雨一般,并不隐藏自己的气息。
能运使此剑的人是谁?会是伯星白吗?或许不吧,毕竟这柄剑竟然掉转过头来,要杀持剑之人。很难想象剑会对它的主人痛下如此杀手……但无论是谁都无所谓了,他必然亲眼一见。然后,和他好好清算今日所受之仇辱。
今日之辱,实在难消。
在那之前,不能让这千年之前的宝剑,先行夺走了此人的生命。
鲜血的味道在云间水汽里翻涌,莫名的有些熟悉。淡淡的金光在阴沉如落雨的剑云中闪烁着,稀薄的颜色拥簇,逐渐逐渐,带来晦涩的压力。
这压力静寂如死。
伯星白心中像是生出一道音弦,忽然被无端拨动,滞涩地发出一声沉闷干响。虚空之中乍然生出黑色的裂隙,最开始只是毫毛般的一闪,很快延伸拉长,扭曲不定地在空中显出微薄的剑的样子。
无边的沉郁压力越来越重,越来越强。前方目标人物所在之地,蔓延出死亡一样的极致宁静,向外扩张。太安静也太压抑,令人不安。
千万次生死磨砺中生出的危机使伯星白变招,将剑横向一扫,击出试探与提防。他的应对很及时,因为就在同一刻,他感到剑上已然撞到什么。
沉重的黑色剑压击在他的剑上,金色的血流也终于流到他的足下。
袭杀者也终于暴露在他的面前。
庄玦的面色因失血而苍白,然而他手中出现了另一把剑——不,不是剑,只能说是剑的气脉,剑的影子,那不是真正的剑,却足以抵挡伯星白怒意满盛时的一击。
两剑交击的一瞬,死寂的感觉席卷而来。那道黑色的剑光凝实了几分。
庄玦面无表情,他的容颜像是玉石塑像,因为失血而失去人的感觉。
他看向伯星白,一向光彩非凡的眼睛现在同样变成了玉石。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区分他的瞳孔,究竟在看哪里。
“天下第一的剑修。”
他这样说,不带任何评判与感情的,只是平平叙述一句话。
伯星白听不出来任何的意味,不知道这是嘲讽、赞叹、验证,又或者任何的其他。
生死的激荡中,他近乎无话可说。
黑色的剑影就像是死亡与寂灭本身,与他的剑交击,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感觉……再一次的,飞速回溯而来,冰雪天气里驱之不散的死亡感,躯体冰冷,血液都几乎冻结。
他实在无话可说。
庄玦荡剑,将他振开。伯星白跌跌撞撞退到一边,失去对自我的全部控制。失去自己的意念,也忘记控制自己的躯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事情最终发展成了这个样子?一瞬之间,本来平平无奇的世界突变光怪陆离,从头至尾无法理解。
庄玦的剑逐退了他,也仅仅只是逐退而已,显然没有更多追杀的意思。这或许是说明他已经力有未逮……会是吗?
在失去一切思考之后,剑修唯一不会失去的,唯有对剑的认识。
伯星白看向那一道黑色的、剑的影子。
他知道这把剑的名字:“诸绝。”
这个名字像是刺激到了庄玦,以至于后者调转眼眸,向他投来额外的一瞥。回应号召似的,庄玦手中所握那一把剑的影子扭曲着,浅薄的剑身再一次地更加凝实,从一道缥缈的剑气,逐渐更像是剑的本真。
他都知道这把剑应有的名字,站在他面前、跨越时光乍然出现的人,却好似比他还要无知。
庄玦举剑横于目前。
他平平地说:“原来如此。我的剑名叫诸绝。”
他说话的样子简直一点活人气都没有。其人也像是玉塑的一尊雕像,根本不再是人。
剑气凝成的黑色剑影上浮现一阵肉眼可见的波动。自世间消弭无踪的宝剑,今朝再度被主人念诵真名,空间里好像四处都浮现了轻微的裂隙,伯星白看不见它们,却知道那些裂隙存在——从中散出冷寂的死气,又都投入那道有了姓名的剑影之中。
空气里无处不在的呼啸剑音忽然都失踪了。
银白色的光流在空中全部消失,不远的所在,爆发一阵明亮至极的冷白剑光。
洁白的长剑终于彻底重塑了它自身。从血海污浊之处被发掘、失去力量,剑体与神魂被分开存放的剑,终于在这盛大的庆典上寻回了自己的所有。即使是已被炼化的部分也压碎了骨血得以寻回,飞光自容艾的尸体上摇摇升起,剑光大盛。
一直以来游荡不休,将青空视野都障蔽的剑影与光都消失了。飞光已然成型,万千的剑的影子都飞向它,成为盛气凌人的它的一部分。
洁白高傲的剑一声剑鸣,引动在场所有修士的剑,齐声在鞘中振动。
四野注目,它向庄玦迅疾杀来,如青空一道闪电,乍然闪光。
伯星白心中一惊,正要举剑为身侧之人抵挡,忽然眼前一抹青色如软烟罗,柔和力道将他一裹,不容拒绝地将他拉入另一区域中。
那青色只一遮目,立刻就流散。原来是居清绮的衣袖,柔和而强力地将伯星白笼至一旁。
青冥短剑的剑锋握在掌中,伯星白只一看便知,此剑已被主人制住神识,如今不过是一把杀人的利器,任凭持剑者的使用而已。
居清绮歉意地向他道:“对不住。伯宗主,此事与你本来无关,我不能让你插手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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