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倒大霉了。”
“谢谢。”花途明道。
一只毛光水滑的喜鹊盘旋在花途明脑袋上方,“叽叽喳喳”叫着。
花途明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并不做理会,实在被闹得狠了,只是轻轻拂开它,“好啦,明日去帮你修巢穴,今日太晚了,你瞧——太阳都要落山了。”
她两根手指夹着喜鹊的脑袋,朝向西天彩色祥云。
“今夜,你就带着你的宝贝们来我家睡吧。”
晚霞映入喜鹊豆大的漆黑眼珠中,它顿了一顿,随即扑棱着挣扎出来。在空中来几个大旋转后,它搂着晕乎乎的脑袋,落在花途明肩上。
喜鹊歪歪脑袋,随即优雅地理理羽毛,凑到花途明耳边,小声:“你家门口死人了。”
“……”
东南角的篱笆被强行撕开,花途明心中一紧,推门而入,看到一人倒在院中。
他身上衣裳脏污的看不出原本颜色,活像在地里被埋了十年,血迹斑斑,从篱笆外一路延伸到院中。
“咦?”喜鹊翅膀挡脸,“方才见他还在外面的?”
空气中泛着难以忽视的血腥气,花途明沿着血迹往外看了看,又收回目光,“……你确定他死了吗?”
“现在不确定了……道士大人,你去看看?”
“道士大人”不想去看,但眼下情景,总不能让一只鸟去瞅。花途明深吸一口气,抬步往院中走。
离得近了,这才发现那人身上简直是惨不忍睹,他侧着脸趴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伤痕累累,双手血肉模糊,只有手背一小片能看出原本肤色,白的近乎透明。
花途明蹲下身,隔着袖子撩起他打绺的发丝别在耳后,不禁眼前一亮。
嚯!高鼻深目,是个俏郎君。
只可惜俏郎君此刻半死不活。花途明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鼻子下方,感受到微弱的气流,抬首对紧张的喜鹊道:“没死。”
喜鹊看起来更紧张了,“那怎么办?”
花途明又看向重伤的男人,磕了下牙。
他面色惨白,脸颊处赫然两道伤痕,血迹流淌过高挺的鼻梁,滴落在地上。乱发微卷,狼狈不堪,可偏偏他耳后别着一只鳍状耳饰,蓝的透亮。
花途明看向他毫无血色的唇,与紧紧蹙起的眉头,眸光微动。
晚风拂在面上,混着稻米香和血腥气。花途明抬首,见远处余晖脉脉,描摹出山的轮廓,深深浅浅,层层叠叠。
倦鸟归巢,叽叽喳喳,远远有几户人家升起炊烟。
大半个月前,在这么一个傍晚,她从一片坍塌的废墟中爬出来。
她身无分文,又失忆了,身上空无一物,只有脖间挂了一个水滴形吊坠,在身旁捡到一把匕首,衣服更是像十年没动过,一碰就掉渣。幸好山脚下有一位大娘碰到她,大娘将她接回家,将女儿的衣服拿出来给她穿,对她说,那座山叫百花山。
饭桌上,大娘问她叫什么,她双手合十,心中连念“否极泰来否极泰来”,笑道:“我叫花途明。”
花途明发现自己会兽语,风风火火干起了道士,她挣了银钱先是感谢大娘的救命之恩,随即又在百花山山脚下另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买了一座荒屋。
荒屋有了人气,虽然偏僻,却也乐得自在。
花途明白天背着拂尘去镇上,夜来数钱,琢磨着一个月后就离开,浪迹天涯,逍遥自在。
今日是第二十八天。
花途明收回目光,定定看了看喜鹊,直看得对方耷毛。
喜鹊扑棱着翅膀飞到树上,方停稳,就见花途明左右比了几个姿势,最后撸起袖子将地上男人扛了起来。
“?”
花途明憋着一口气站直,冷不丁和树上喜鹊对视上,大眼瞪小眼,花途明艰难开口:“看什么,没见过悲天悯人的大善人吗?”
喜鹊:“啾?”
它歪歪脑袋,如果用“人”的标准来说,花途明好像的确能和“善”字搭个边。
肩上男人看着瘦,分量着实不轻,花途明自问力气不算小,可扛着他仍觉双腿在打摆子,“明早去修巢穴,今日晚了,你去喊它们来这边吧。”
“那他呢?”喜鹊顿了顿,补了一句,“大善人。”
“你们应该不会介意屋里多一个人吧。”
花途明扛着人,一脚踹开门,回身,见喜鹊已经飞走了。她艰难地将人带到床上,气喘吁吁。
缓了片刻后,花途明去院中打一盆井水,她绕过蜿蜒血迹,忽然发觉血痕是直直朝着院中一口井来的,只不过人还没到地方,就半路昏死过去。
端着水盆回屋,花途明捞起一把杌子坐在床前,闷头,拧干水里的毛巾,小心擦拭着他伤横累累的手。
他手上伤痕太重,深浅不一,有些地方甚至深入骨,花途明十分怀疑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才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待到她将此人裸露在外的皮肤清理干净,外间已泛起稀薄的夜色。
恰在此时,窗外发出窸窣声响。花途明起身开窗,将喜鹊一家迎了进来,那群鸟一进来就围着床上昏迷男人问七问八,又是一番折腾后,才肯入睡。
花途明翻出一床新褥子,在靠窗地面打起地铺,她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一沾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得极其踏实,醒来时却怎么不踏实。
半梦半醒间,花途明总觉耳边嗡嗡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地方嘶吼。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天已大明,原来昨夜窗未关,是窗户一直在“吱呀”作响。
不知何时起了大风,屋内摆饰都被吹得乱七八糟,花途明连忙起身将窗关了。回身,见喜鹊们早已醒了,此刻正排成一排站在床头,时不时琢一下男人。
“……”
见男人仍没有醒的迹象,花途明几步上前,将喜鹊全部揽在怀中,放飞屋外。
她无视叽叽喳喳的叫声,简单洗漱之后,便出门,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昏睡的男人,将门从外面拴上了。
喜鹊住的地方离她家并不远,来回约莫只要半个时辰。
花途明忙完,就着树上枯叶擦擦手,正与它们嬉笑间,余光忽然瞥到一个身影一晃而过。
她顿了一下,随即定睛望去,所见不过是宽阔古道,再无他物。
难道是看错了?
花途明几不可察地皱一下眉,也并未多放在心上,她与鸟雀告别,一路往家走。
途径当初帮助过她的大娘一家,花途明原本打算去打个招呼,但见大门紧锁,估摸着他们应当是出门了,遂罢。
一路风越来越大,似乎还夹杂不知哪里来的怒吼声,花途明顶着风前行,脸颊被刮的生疼。
两刻钟之后,她终于到了家门口。
花途明长吁一口气,快步穿过小院,拉开屋门——
与此同时,一只手箍住她的脖颈,花途明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便被扯进屋中,后背重重撞在门扉上。
花途明头昏眼花,还未看清眼前情景,下意识翻出袖中匕首,朝那只手狠狠刺去!
“铛——”
下一刻,她感到匕首好像撞上了坚硬的东西,两者相碰发出刺耳声响,十足十的狠力尽数震还到她的手腕上。
花途明忍痛紧抓匕首,几乎同时,她看清了眼前发难人的模样。
——这张脸格外熟悉,分明就是昨日重伤倒在院中的男人!
她转动眼珠看向床铺,果见上面空空如也。
“……”
风猛烈撞击着她背后的门,花途明先后受阻,刚挤出一个音节,就感到喉间束缚加了几分。
她挣扎着瞪向男人,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脖颈间的触感有些异样。
不是普通的肌肤相触,而像是,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卡在了她脖间。
花途明垂眸,瞳孔倏地缩小。
她看清了那人的手,如果还能称得上是“手”的话。
他整只手似乎足有常人的两倍大,指缝间连着蹼,指甲又尖又长,泛着寒光,整个手背都被一层蓝黑色的鳞片覆盖。
花途明顺着将目光移动到他的手腕,肩膀,脖颈,最后定在他的脸上。
他脸上也覆着一层透明的鳞片,在光下泛着光,宝蓝色的瞳孔亮的摄人心魄。
花途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鲛人。
这位鲛人似乎状态不好,他眉心狠狠拧着,像是在强撑,手肘撑在门上,另一只手死死箍着花途明,警惕万分。
多年来,异族虽称人族为王,但终究是口服心不服,势如水火,相见必纷争。
双方都将非我族者当成诛杀对象,伤亡惨重。
花途明自己虽没有这种想法,但身在如此环境下,见眼前鲛人死死盯着自己,神情仿佛恨不得将她碎尸,不禁有些头疼。
她看着他干裂渗血的唇,心中忽然一动,“你要喝水吗?”
鲛人不为所动。
花途明默默调整匕首方向,感到脖间束缚越来越紧,对方似乎打定决心想当场掐死她。她咬咬唇侧软肉,倏地出手,匕首顺着鳞片方向直直刺入他手臂。
温热的血喷出来,溅到花途明手上。
鲛人受痛,闷哼一声,他眸光骤然发狠,不仅不缩手,反而加大力度,直有拧断花途明脖颈的意思。
花途明眼前发黑,她一咬牙,拼着一股狠劲,握着匕首刺入更深处。
血腥气在屋中弥漫。
外间狂风呼啸,花途明耳边嗡嗡作响,忽感喉间一股腥甜,匕首埋进鲛人骨肉中,她握着往外一抽,顿时带出一大片血肉。
鲛人本就身受重伤,根本禁不住这种折腾。花途明感到他在颤抖,发力将匕首抽出,匕首蹭在鳞片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下一刻,她感到脖间束缚一松。
正欲抬脚将他踹开,眼前鲛人忽然整个压了上来,带着花途明一起跌到地上。
花途明的头重重磕在地上,眼冒金星,被鲛人压得喘不过气,她挣扎着抬起头,忽感到脖间一凉,随即,是一阵刺痛感。
她心中一凛,连忙去看鲛人,见他已经昏了过去,利甲却横在她脖间——她方才要是起猛一些,现在脖子估计已经被洞穿了。
花途明后脊一阵发凉,躺在地上喘息着。
片刻后,她小心地将鲛人掀开,坐起身。
门扉没了她的阻拦,顿时洞开,狂风呼啸而入,花途明发丝凌乱,望着阴沉沉的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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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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