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里,郗野开着车窗抽了半根烟,手机响了,曹波打的电话。
“根据你发给我的监控视频和发的定位,我联系交警大队加班加点找到了送梁博文去酒吧的出租车司机。他把梁博文送到酒吧后就走了,哦对了,他在付车费时也使用的是现金。因为这年头用现金打车的年轻人已经非常少了,所以司机才有那么点印象。”
曹波说,“而根据梁博文离开酒吧的时间段,我们初步筛选了那段时间前往沿滩区方向的可疑车辆,符合条件的大约有二十辆,据推测梁博文应该是上了其中一辆,但他是从酒吧后门出来的,没有监控摄像拍摄到他上车的画面,因此无法确定是自愿还是被迫。”
“行。”郗野说,“赵如风审的怎么样了?”
“还关着呢。”曹波抹了把脸,“他死活不承认自己跟这起案子有关,但却提供不了案发时间段的不在场证明。至于他为什么通过非法途径购买枸骨树,他的回答是他早年间和生态园老板有过一段不算美妙的经历,因此如果是上门采购则会被生态园老板拒绝——已经联系生态园老板了,那个小二代说确有此事,他的确和这个叫赵如风的结过梁子。”
“查,这个叫赵如风名下有无车辆,让图侦和监控视频内的可疑车辆进行比对。”郗野摸着下巴,“赵如风有个快要结婚的女朋友,叫李彩燕,在幼教机构工作,车很可能在她名下。除此之外尽快联系赵如风在汝庭的亲人朋友到警局做笔录。”
“好。”
“对了头儿,技侦王雨泽说死者手机数据已经基本恢复了,但有几条数据看上去有些有些奇怪……倒也不是说有嫌疑,而是……”
这时电话听筒被人拿去,那头传来技侦支队副支队长王雨泽疲倦的声音,“喂?喂!我来说,梁博文的通讯记录中有几点可疑之处,我已经把号码标出来让人去查了。除此之外,他还在几天前频繁地拨打一个归属地为平江本地的号码,但每次都是拨出后没多久就挂断了,最后一次是在案发前一天晚上八点多,他打电话的那方依旧没接,没过多久他就挂了。”
“行,我知道了。”郗野沉声,“找这几个号码和赵如风之间是否存在联系。辛苦技侦的兄弟们了,回头案子破了请大家吃饭。”
“客气。”
两人又聊了几句,挂了电话。郗野掐灭烟头,这时车窗被人敲了敲,时栖沉竟然还没走。
他俯身,透过玻璃定定地和郗野对视,“我刚才忽然想到,梁博文尸体旁边的那个图案,似乎和我之前看到过的某起案子里的图腾有些相似之处。”
“什么案子?”
“还记得几年前的广场**案吗?”
“嗯哼。”郗野眯起眼,“你是说这案子和邪教组织有关?”
时栖沉也不确定,只道,“如果实在没有思路的话,也可以从这方面着手调查,明天去梁博文宿舍看看,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说完他转身上了楼。
地下停车场明亮的灯光下,郗野在他身后下了车,走到垃圾桶旁把熄灭的烟头丢了进去。
-
第二天,天还没亮。
位于酒店顶楼的豪华总统套房里,曲折幽暗的屏风将偌大的房间分割成一块块,地上铺着价值不菲的驼绒地毯,头顶流光溢彩的琉璃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垂到地面的绸缎窗帘被挽成一个好看的结,用白色山茶花的丝带整齐地束着。如果拉开的话就会发现窗帘后面是一面几乎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透明玻璃墙。被做成猫头造型的空气加湿器在卧室一角无声地运转着,吐出阵阵白色雾气。另一边铜制置物架上燃烧的熏香正散发着淡淡的青梅混合着檀木的独特香味。
卧室正中央的大床被布置得宛如要登基,厚重的红木床头足有两米高,雕刻出精细优美的纹路,黑色的丝绸被面泛着金钱堆积出的流光溢彩的色泽,此时这张大床正中间的被子鼓起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
被窝蠕动了两下,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把手机从床头柜上拿过来。手机一端接着的充电线被主人遗忘了,连着插头一起被拔了下来,掉在了地毯上。
“喂。”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浓重的不耐烦。郗野眯缝着眼看了眼通话页面,按下了免提。
“老大,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一大早上扰人清梦的果然是陈年年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妮子。
“少废话,坏消息。”
“坏消息就是……您还是先听好消息吧。”
“你说不说?”
“好消息就是经过一晚上的排查,我们终于发现赵如风的未婚妻的弟弟——也就是赵如风即将过门的小舅子名下有一辆银白色的五菱宏光,而这辆车正好在案发时间段出现在酒吧后门附近。由于这辆车离开酒吧时的目标方向不是沿滩区,所以一开始被忽视掉了。初步推测应该是绕路了或者是中途去了其他地方。根据沿滩区各大主干道的监控,今天一天之内应该能顺利还原抛尸轨迹,顺便找到案发现场。”
“然后呢?”
曹波抢过手机,语气沉痛,“坏消息就是,就在我们找到行车轨迹后三个小时,接到了群众报案,这辆车在市郊的一个湖边找到了。”
昨晚轮到队里的小眼镜儿值班,今天一大早还没从值班室出来就接到了报案。
报案人称在一个湖泊附近看到了一辆几乎被湖水淹没的车。整辆车被水浸没,只剩下车顶还若隐若现在水中浮荡。由于怀疑里面有人被困,因此在报警的同时也打了119,等到警方赶到时车子只剩下车头还泡在水中,其余部分已经被拖了出来。
“车里没有人,根据车辙推测是被人故意遗弃的,初步检查后根据车内的血迹和相关痕迹几乎可以断定这辆车就是涉案车辆。”
郗野听了一半,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昨晚睡得迟,眼眶里的红血丝都还在。
“这特么……这头刚找到嫌疑车辆,那边就直接冒了出来?”郗野几乎气笑了,“真这么巧的话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线索自己送上门。”
曹波不知道说了什么,郗野的脸色越发凝重。他一手扶额,重重地往后仰倒在床上。“我一会儿直接过去,技侦通知他们上班后马上赶到。”
时栖沉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他趿拉着拖鞋,在“砰砰砰”的粗暴敲门声里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起床了!出事了!”郗野敲门的手悬停在半空,声音卡在喉咙口。
时栖沉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郗野脚上踩着拖鞋,身上还穿着跟他同款的酒店浴袍,只不过看上去比他身上的华贵不少,腰带松松垮垮在腰上系着,露出一大片胸膛,头发不羁地直愣着,脸上胡子都没刮。
“……”
“你昨晚。”时栖沉的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落到正要关闭的电梯门,“住楼上?”
郗野挠了挠头,很大方地承认了,“这不是太晚了开车不安全,所以就住下了。”
时栖沉:“……”
把跟踪监视做的如此明目张胆,还说得如此正大光明,估计整个汝庭市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或许是起床气作祟,时栖沉忽然从心底升起一股厌烦,转身就要回屋里继续睡,却被郗野一把按住。
“真出事了。”他跟着时栖沉往屋里走了两步,按着他的肩膀凝眉道。
门在他身后悄然合拢,时栖沉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他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抓紧了玄关处开放式鞋柜的边缘,心跳加速。
“ 出什么事了?”他强力按捺住内心的躁郁,问。
郗野感觉到身下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但只不过是片刻后就又恢复了正常。他纳闷了一瞬,但随即注意力就转移了,“我们找到了涉案车辆,里面还留存着大量痕迹。这辆车和赵如风有关,所以我们现在先去现场,然后提审赵如风。”
时栖沉没听清:“什么?”
“今天早上接到群众报案,汝庭市最南边的一个偏僻的湖边发现了一辆废弃车辆,是一辆银白色的五菱宏光。”郗野声音低沉,“正是我们昨天晚上根据酒吧门口监控锁定的可疑车辆之一,同时也和赵如风有关!”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漏进来,将两人的神色映照得晦暗不明。
接到电话是半个小时前,郗野没来得及洗漱直接下楼叫醒了时栖沉,接着麻溜地上楼换衣服,等到他再次站到时栖沉房门口时,距离他叫醒时栖沉不过十分钟。
在这短短十分钟里,他已经完成了洗澡、刷牙、洁面、刮胡子,换上便装,穿鞋等一系列外貌工程建设。
镜子里倒映出男人俊美深邃的面容,立体高挺的骨相,狭长的眉眼,充满力量感的坚硬而锋利的下颌线条……郗野用宝贵的三秒钟时间鉴赏了一遍自己的外貌,完成了“今天也是帅得惨绝人寰随时随地能去竞争公安系统唯一警草”的简易版颜值自评,随后狂奔下楼,再次返回时栖沉房间门口。
他抬手刚要敲门,一旁的电梯门却“叮”地一声打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对象从里面走了出来。
秦彬看起来比他要更吃惊,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敌意与防备。“你怎么在这儿?”他问。
他今天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简直是温文儒雅这四个字行走的代名词。秦警监的目光先是落到时栖沉禁闭的房门上,又落到郗野嘴边挑起的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上。
郗野决定用这个暧昧无言的笑代替回答。
秦彬皱了皱眉,无视他,抬手敲了敲门,“栖沉,你醒了吗?”
“他早醒了。”郗野在他背后懒懒道。
门刚敲了一下,时栖沉就从里面拉开。他已经洗漱好了,穿着万年不变的衬衣长裤,衬衫纽扣一直扣到下巴,搭配灰色的薄呢大衣,恨不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皮肤露在外面。
秦彬:“你这是要去哪儿?”
时栖沉看了眼郗野,平淡道:“跟郗队出个任务,案子有进展了。”
秦彬难以置信:“这种事情你留在警局就行了,你又不是做外勤的——”
从时栖沉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郗野半倚在走廊的墙上。男人面容鲜明,轮廓深邃,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宾馆淡金色的壁纸把他衬得像个即将开始拍摄的混血男模。
他似乎并不打算开口,时栖沉只好道:“现场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想去看看。”
这也是实话。有人说犯罪现场往往残留着犯罪者内心隐秘的渴盼,犯罪心理学家走进往往是不是一个犯罪现场,而是犯罪者的心理。
秦彬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又深深地看了时栖沉一眼,忽然转身拽着郗野往旁边走,“我跟郗队说几句。”
时栖沉打了个哈欠,对他们要说什么并不感兴趣。
他自顾自转身回屋去拿防霾口罩。刚要关上抽屉,想起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又从里面多抽出了两个,装进了公文包。
走廊上。
秦彬眉宇间难掩烦躁,重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他现任上司。”郗野说。
“那你怎么不把公安局搬到宾馆里,每个警员一人一间房!”
“说什么呢?时教授可是外聘高级人才,跟其他人怎么能一样呢。”
“你这分明就是监视他控制他……”
“秦警监,说话要讲证据。”
郗野今天似乎心情很稳定,悠悠然地把话堵了回去:“宾馆不姓秦,谁都能住。昨晚我因为太晚了开车回家不方便就在这开了间房住了下来,怎么?有问题?”
“……”秦彬无声地说了什么。郗野几乎百分百肯定那是一句被咽下去的脏话。
“不过秦彬,我很好奇,作为时栖沉的一个普通朋友,你是不是管的有点多呢?”
郗野凑过去,用小得只有两人才能听清楚的声音说。他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精光。
秦彬脸上刹那间出现了一抹厉色,又被他迅速按捺住了。
“我和栖沉多年挚交,情谊深厚,照顾他是应该的。”他淡淡道。
郗野笑了,“是么?”
紧接着他问:“仅仅是朋友吗?”
秦彬:“……你什么意思?”
郗野不说话,只是带着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在经过他身边时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随后便扬长而去。
时栖沉刚刚在楼下等了两分钟,郗野就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走吧。”他伸手去揽时栖沉的肩膀,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时栖沉朝上拉了拉口罩,遮住更多的面容,“谁开车?”
“当然是我。”郗野毫不在意地搓了搓落空的手,“我不习惯把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里,万一你想杀了我,我岂不是一点闪躲的余地都没有?”
时栖沉:“……我为什么要杀了你?”
郗野扬了扬锋利的眉梢,伸出一根手指头在面前摇了摇,但笑不语。
郗野说的就好像他多么热爱生命一般,但开起车来简直是随时随地准备起飞。看得出他昨晚是因为车上有女士所以有所收敛,这次完全无所顾忌,几次从两辆车之间狭窄的缝隙间擦过去,G60庞大的身躯在车流中横冲直撞,时栖沉紧紧地抓住把手才能勉强稳住身子,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幸亏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不然迟早给这辆车内部来场洗礼。
原本二十多分钟的车程他愣是压缩到了十五分钟。抵达现场的时候才早上七点整。
清晨的湖边,空气里泛着潮湿的气息。盛夏刚过,大片的野草依旧葱茏,交织成绿意的海洋,淹没到人的膝盖。湖边有不少野生果树,枝头生着黄黄红红的果子,大抵只有拇指大小,看一眼似乎都能品到酸涩的苦味儿。
抵达现场时那辆车已经被从湖里拖了出来,湖边被来往的人踏出了一大片平坦的土地。一群警员已经有条不紊地在现场交接工作,秩序井然。
郗野对着湖边冰凉的空气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看也不看地朝一旁的人伸出右手,“给我一个。”
时栖沉:“?”
“口罩。”郗野惜字如金。
时栖沉在心底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但还是忍气吞声地从包里掏出一只未开封的防霾口罩给他。
曹波刚好从那边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屁颠屁颠地凑过来,“时教授你怎么也开始戴口罩了?被郗队传染了?”
“是。”时栖沉抬脚朝现场走去,“和某人共处,周围的空气都会变得浑浊。”
郗野:“……”
曹波:“……”
郗野不可思议,“他阴阳我?”
曹波满眼同情,“是……你又惹人家了?”
郗野拍了他一巴掌,“笑话!”接着也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草丛深处的湖边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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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兔子与风铃草[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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