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树公司地表之下,深入数百米的绝对禁区,层层能量屏障守护着一个编号为 “零号观测站” 的实验室。
中央,一个圆柱形的透明实验舱散发着幽蓝的微光。燕千风悬浮在特质营养液中,黑色的碎发如同海草般缓缓飘动。他双目紧闭,身体被无数纤细的、如同活物般的银色神经探针连接,探针另一端没入舱壁,将他的脑波活动、神经信号乃至每一丝精神波动,都毫无保留地转化为数据流,呈现在外围数十个监控光屏上。
他的身体数据平稳得近乎死寂,但代表其潜意识与梦境活动的区域,却是一片狂暴的、不断扭曲重构的混沌景象。
观测站主控室。
柏珩负手而立,凝视着光屏上那些疯狂闪烁、不断自我覆盖的数据流,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狂热与探究。
“目标‘枫’的潜意识屏障正在持续弱化。”一个研究员汇报,“但我们依旧无法稳定捕捉其核心意识,‘观测体’的自我认知处于高度不稳定状态,时而是‘燕千风’,时而是……某种更古老的碎片。”
柏珩嘴角勾起:“继续施加压力。用‘神骸碎屑’的能量去刺激他,我要看到更深的东西。他是我们理解‘慈悲’与‘轮回’的关键。”
实验舱内,燕千风的意识深处。
这里并非黑暗,而是一片不断崩坏又重组的、由无数记忆碎片和规则线条构成的万花筒。他感觉自己被撕扯、被碾压,无数个“自我”在同时尖叫、低语、沉默。
“……救我……”
“……它们在转动……机器……永恒的牢笼……”
“……沐……卿……” 在这片意识的混沌风暴中,一点微弱的、属于“燕千风”本身的意识,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凭借着某种本能,再次凝聚起全部的力量,向着冥冥中那个他曾短暂连接过的、清冷而熟悉的气息,发出了更加微弱、却更加绝望的求救信号。
同一时间,沐卿的公寓。
沐卿刚刚洗完澡,试图平复因白日里“燕千风”这个名字而掀起的波澜。他躺下不久,便陷入了浅眠。
梦境如期而至,却不再是往日的碎片。
他站在一片虚无中,周围是扭曲旋转的、如同巨大生锈齿轮般的阴影,发出震耳欲聋的轧轧声,仿佛要碾碎一切。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机油味道的空气灌入他的肺腑。
紧接着,他听到了那个声音,比上一次更加清晰,带着泣血般的哀切与濒临崩溃的绝望: “沐卿……救我出去……”
“这里……到处都是齿轮……它们在吃掉我……” “慈悲……帮帮我……”
“慈悲”二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沐卿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额发和睡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齿轮转动的轰鸣和燕千风凄厉的呼喊。
他捂住阵阵刺痛的额头,韩诚开的药似乎也无法完全压制这源自灵魂深处的共感与冲击。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不是幻觉。燕千风还活着,但他正身处一个比欧利庄园恐怖千百倍的、如同机械地狱的地方,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而且,燕千风在向他求救时,喊出了那个……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深埋于灵魂本源的名字。
慈悲。
柏珩到底对燕千风做了什么?而自己,又与这一切有何关联?
沐卿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入膝盖,一种巨大的、混合着无力感、愧疚感和某种被触及核心秘密的恐惧,将他紧紧包裹。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燕千风的求救,像一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一扇他竭力封闭的门,门后,是他无法预知的过去与未来。
冰冷的汗水沿着沐卿的脊椎滑落,浸湿了单薄的睡衣。燕千风那绝望的求救和“慈悲”的呼唤,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混合着那令人牙酸的齿轮转动声。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攫住了他——他自身难保,记忆破碎,受制于人,又如何去拯救一个被囚禁在未知炼狱的灵魂?
他蜷缩在床角,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试图阻隔外界的一切,也试图压下喉咙口那股酸涩的哽咽。孤独和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几乎要将他吞噬时,一阵突兀又执着的铃声划破了寂静。
是他的内部通讯器在响。
沐卿一动不动,任由它响着。此刻,他不想理会任何来自公司、来自柏珩、来自这个冰冷世界的声音。 铃声停了。但几秒后,又再次顽固地响了起来,大有不接听就永不罢休的架势。
沐卿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伸手拿过通讯器,甚至没看清来电显示就按下了接听,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一丝不耐:“喂。”
“喂?!沐组长!是我是我,陆朝!”通讯器那头传来陆朝活力十足、甚至有点气急败坏的声音,背景音里还有他窸窸窣窣捣鼓什么东西的动静,“谢天谢地你接了!救命啊组长!”
这熟悉的声音和咋咋呼呼的语气,像一道强光,猛地刺破了沐卿周身的阴霾。他愣了一瞬,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我钥匙丢了!宿舍门打不开了!”陆朝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懊恼,“我都在这门口鼓捣半小时了,用卡片撬、用铁丝捅,啥招都试了,这破门纹丝不动!物业这个点也下班了……那个,组长,你知道后勤或者宿管那边有备用钥匙吗?或者你能不能……呃,帮我证明一下身份,让他们给我开个门?这大晚上的,我总不能睡走廊吧?”
听着陆朝在那头絮絮叨叨地描述自己如何跟一扇门搏斗了半小时,最后不得不低头向自己求助的窘境,沐卿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一点。那种真实的、带着烟火气的烦恼,与他刚才所经历的诡异绝望形成了荒谬又鲜明的对比。
他甚至能想象出陆朝此刻抓耳挠腮、一脸郁闷地蹲在宿舍门口的样子。
沉默了几秒钟,沐卿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虽然依旧有些低沉,但那股冰封的寒意消散了不少:“……地址发我。在原地等着。”
“好好好!马上发!组长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陆朝的声音瞬间雀跃起来。
挂断通讯,沐卿看着屏幕上弹出的宿舍地址,又抬眼看了看窗外沉沉的夜色。胸腔里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重感,似乎被这个意外的、有点好笑的插曲冲淡了些许。
他起身,换下被冷汗浸湿的睡衣,动作间似乎找回了一丝力气。
至少此刻,有一个人,需要他的帮助。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会丢钥匙、会怕睡走廊的……笨蛋。
这个认知,像一颗微小的火种,暂时驱散了他心底的严寒。他拿起自己的外套和权限卡,走出了房门,将那个充满齿轮噪音的噩梦,暂时关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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