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一回到病房,沈知卿便将视线从手中的平板上移向了他,同时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问道:
“出什么事了吗?需要处理这么久?”
祁淮拉过一个椅子坐下,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
“没什么,跟一个老朋友打了个电话而已。”
“老朋友?”
沈知卿在得知自己失去了十八岁之后的记忆便变得异常谨慎,在与任何人的交流中几乎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疑点。
他们三个人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因而祁淮口中的“老朋友”,沈知卿十有**是认识的。
祁淮也明白了沈知卿的言外之意,连忙道:
“不是,是我后来认识的……你没见过。”
沈知卿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但嘴上依然追问道:
“嗯。是谁?”
祁淮打了个哈哈,心想沈知卿从来都不是爱打听别人私事的性格。或者说,他对一切与自己无关的事都漠不关心。今天这是怎么了……因为失忆了所以没有安全感?
“嗐,就是我不久前才刚认识的,就一普通人,入不了你的眼的那种,也不会跟你有什么交集。”
沈知卿沉默了一下,又开口道:“你刚才不是还说是老朋友?现在怎么又成了刚认识不久了?”
“而且,”沈知卿轻描淡写道,“你知道入不了我的眼,那就能入你祁二少的眼了?”
祁淮冷汗都要留下来了,连忙道:“我这不是比较自来熟……?嗯反正就是,挺一见如故的。”
沈知卿——祁淮从来没觉得他话那么多过——继续皱着眉,道:
“一见如故?”
“嗯呐。”
“……”
沈知卿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别发出那种恶心的声音。”
祁淮:……
行,他心想。不跟病人计较。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这些……对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起什么来?”
说着,祁淮又觉得自己的关心意味还不太够,便又补充道:“有什么想问的和想知道的,尽管来问我和江澈。我们是什么关系啊,不用拘谨,我们两个肯定知无不言。”
沈知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祁淮这些话说得的确不作假,沈知卿,祁淮和曾经江家的小少爷江澈三人几乎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关系,有不少连谢挽都不知道的豪门秘辛,比如沈知卿的亲生母亲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爱好,喜欢把长得好看的小孩子当洋娃娃一样套小裙子。于是沈知卿作为长得好看的亲儿子,自然成了母亲恶趣味的第一受害者。
等到沈知卿逐渐长大后,又被接回了本家,母亲才慢慢遗憾地放弃了往他身上套小裙子。
——这种奇特又不太光彩的经历,谢挽的确是不知道的。当时知情的几人,除了沈家的几位家眷,就是和沈知卿关系最要好的祁、江二人。
沈知卿还未被接回本家的那段时间,他又刚好就在离江家不远的隔壁。这样一来二去的,也就跟江家姐弟俩混得越发熟悉。
其实和沈知卿关系更加亲密的是江家的长女,也就是江澈的姐姐江晚。至于江澈也就是沈知卿在和江晚偶尔的往来中,见面次数才渐渐地多了起来的。
话都是这么说的,但江澈心里还是比较清楚,哪怕是在童年时期,能真正入得了沈知卿的眼的还是他那个姐姐,自己说难听些只是个附带的。在他尚还年幼时,江家发生了一场几乎灭门的意外,多数人包括他姐姐都当场丧命。没有了江家这面后盾的江澈几乎不敢去想象自己今后的人生会是如何的一片灰暗。在江家彻底倾覆后,江澈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和几个幸存的老人几乎举步维艰。
不过好在他们还没过几天艰苦日子,就被沈家本家收容了。
后来江澈才知道,是沈知卿念着旧情,请求家主收留他们,他们才得以有这样一分的安身之所。
不,不仅是如此,江澈心想。
他不仅最基本的食宿问题得到了解决,在衣食无忧之外,江澈还得以跟沈知卿和祁淮这种真正的豪门公子上相同的学,读同样的书,共享社交圈子。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几人一直都保持着往来,江澈也理所应当地觉得他本该就是这样,他们本该就是这样。
直到三年前,沈知卿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们,他谈恋爱了。
还是跟一个男的。
还是一个他听都没听过的,根本不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
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时江澈不震惊是假的。沈知卿是圈子里有名的清心寡欲工作机器,微信和相册里基本上全都是工作相关的照片和截图。跟他身边以祁淮为首的私生活比线团还混乱的一水的花花公子来比,沈知卿简直就像是没长生殖器官一般(?)。
这时候突然说自己谈恋爱了,论谁能不震惊谁能不意外。
江澈还没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沈知卿便已经带着谢挽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而见到谢挽的第一眼,江澈就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五味杂陈。各种又悲又喜的情绪像是一锅被乱炖的粥一般在他的五脏六腑中炸开了锅。
江澈不能欺骗自己的是,谢挽的脸作为一个男生来说,有些漂亮得过分了。
谢挽的眼角微微有些下垂,眼睛如黑曜石一般黑得透彻。不笑的时候,眉目间显得稍稍有些冷淡。而他一笑起来便眉眼弯弯,似乎这张漂亮的脸都因此而变得鲜活而明媚了起来。
而江澈见到谢挽后,初始被猝不及防的惊艳褪去后,一股怜悯和幸灾乐祸便在心头油然而生。
原因无他,因为谢挽和他十几年前死去的姐姐江晚,实在是长得有几分相似。
这一点江澈不会认错。虽然江晚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因为一场意外而尸骨无存,但江澈骨子里也流着江家的血,谢挽这种漂亮得模糊了性别的长相他见的次数太多了。
江晚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哪怕是同一血脉出生的江澈,往江晚身边一站也像是一个劣质的低配版。因而十多年后的今天,哪怕江晚在他的记忆里早已模糊了面孔,江澈依然能够从眼前这张冷淡的脸上找到自己昔日姐姐的几分影子。
于是初见时对外貌的惊艳,很快便转换成了乍然看到与曾经死去的亲人长得如此相似的不适,以及厌恶。
所以,如果说江澈从第一次见面就讨厌谢挽,倒也没说错什么。
而且……
江澈面色如常地跟谢挽打着招呼,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
谢挽。
江晚。
甚至连名字都如此相似。
江澈努力维持着自己脸上的得体的微笑,笑得面部肌肉都僵硬了,才忍着没有放声大笑出来。
这算什么,野鸡以为自己能摇身一变变成凤凰了,结果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死人的替代品?
江澈在这个圈子里待的时间也不短了,也时常会听到这些富贵公子哥五花八门的玩法,知道有不少人会由于身份、生死,或其他种种能说和不能说的原因,而选择去吃代餐。
通俗点来讲就是找替身。
于是江澈内心的那点厌恶还没完全散去,另一种名为怜悯和幸灾乐祸的情绪便悄悄浮现。
虽然谢挽看起来完全不在意——也可能是还不知道——但早晚有一天他会知道的,江澈还是偷偷地在心里将谢挽奚落了一番。
就算长得像又怎么了,长得像就以为自己能得到本来该属于江晚的一切了吗?
活该,他心想。
江澈这边心里还在唏嘘,沈知卿那边就又问出了新的问题。
他像是平常在处理公务一般,一个一个地排查着自己的人际关系:“亲密关系。有吗?”
“没有。”
“有。”
祁淮:?
他错愕地看向江澈,满脸都写着“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吗你这是要干什么难道计划有变吗”。江澈这才发觉自己刚才想事情想得入了神,赶紧又给祁淮使了个眼色,二人又同时开口道:
“有。”
“没有。”
江澈:……
简直是猪狗不如的队友啊,祁江二人同时想道。
沈知卿抬眼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淡声道:“到底有没有。你们两个在玩什么新型的语言play吗?”
“……”
祁淮打了个哈哈,非常没有说服力地解释道:
“其实是没有的。哥几个为了逗你开心想骗你一下,提前没串好词,不小心就说岔了。”
说着,他又十分哥俩好地想去拍沈知卿的肩膀,又被沈知卿写满了“别碰我”的眼神给看了回去,乐呵呵道:
“所以,其实你不仅到十八岁还是单身,二十五岁依然没有对象。惊不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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