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翎寺,大殿内。
檀香在香炉中徐徐燃烧,白烟从香炉中飘出,又在阳光下飘散。
一尊庞大的金色佛像被门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得熠熠生辉,它身上反射的阳光落到了下方的一个比丘尼身上,给她添上了一些圣洁之感。
她盘腿坐在蒲团上,左手竖于胸前,右手缓慢地敲着木鱼,合眼念着佛经。
身后台阶上缓缓走来一个身披袈裟的方丈,他站在她的身后,在她身前落下了一片阴影。
她好似没有察觉到来人,一如方才那般继续念着经文。
只是方丈看到了她握着木鱼槌的手几不可察地捏紧了一瞬,然后又马上松开,他叹了口气点破了她的“自若”:“无尘,你静不下心。”
无尘无奈放下了手中的木鱼槌,双手合十对着上方的佛像拜了一礼才起身对着身后之人低头道歉:“抱歉,师叔。”
觉和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如此,说道:“今日的课业都完成了吗?”
“完成了。”无尘乖巧回答。
“那便回去歇息一会儿吧,不必日日在此苦修。”
“是。”
觉和看着夕阳下离开的背影,转头看着慈悲的佛像,心中默默叹气,也许真的是他错了。
无尘回到自己的住所,换下身上的袈裟后盘腿坐在床榻上,尝试着静下心来。
佛法修炼与其他法门不同,每个人要在佛家法门中找到自己的道,这是个玄而又玄的东西。
师叔说要静下心来感受万物,万物各有自己的道,而她自己的道便要自己从其中悟得。
而无尘却在被带到金翎寺时便被师父批下一句——这孩子肃杀之气过重了些。
可她当时却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不知被谁放在了金翎寺门口,被扫地的僧人捡到。
随着师父那句肃杀之气的话音落下,金翎寺牌匾上的金色字将太阳光照到她身上,照得只是婴孩的她啼哭不止。
僧人忙举起她的手臂,只见她细小的胳膊上竟被阳光烫出了个翎羽的形状。
因此她便成了金翎寺下一任佛子。
无尘摸着被烫出翎羽的地方,想起那个未与她见过几面的师父。
她从小便是被觉和师叔带大的,他教她习字佛法,带她引气入体,于是她学着别的师兄那样叫他师父。
可他却摆摆手说非也,玩笑般说道他担不得佛子的师尊。
她彼时方知,金翎寺佛子皆由前任亲传,却不知道,当新佛子的翎羽被点亮时,旧佛子的命烛便只剩三寸残芯,命数将终。
要么叩开天门飞升得道,要么在蒲团上坐成金身塑像。
没人知道为什么,只是金翎寺青灯古佛三百代,从未有例外。
即便如此,他们也会在剩下的时间里将所学所得尽数教给下任佛子,完成佛法的传承。
但无尘只在没有什么记忆时与他见过,之后就只听说师父一直在闭关。
后来觉和师叔就带走了趴在门口玩沙的无尘,告诉她师尊在做一件大事,所以不能教导她。
她问:“师尊在做什么?我也要去做吗?”
觉和只告诉她,是拯救苍生的大事。
然后再一次见到师尊便是他出关之后。
他拿着一纸残篇走出来的时候,觉和带着无尘站在一边。
他转头看向已经半大的无尘,笑容和蔼地问:“这就是无尘吧?”
无尘乖觉应是。
师叔说过,无尘这个法号本就是师父起的,应了那句肃杀之气过重的话,师父希望她不染尘埃,不沾因果。
师父摸着她的脑袋,将他一直随身携带在身上的佛珠法器送给了她。
无尘看到师叔自从师父出来后就满面愁容,师父应该也看出来了,说了句她当时还不懂的话。
他说:“皆是命数。”
师父刚刚出关只是收拾了一番后又出了山门,无尘那时还不知道师父如此匆忙地去做什么,只是师叔从那之后便一直忍不住叹气。
那次出去后,觉安师父很快就回来了,这次他没再闭关了,反倒将无尘叫到身边来。
那阵子是无尘有记忆起和觉安师父相处最久的时间,觉安师父好似灌豆子一般将他所学所悟一股脑全教给了她,比以往觉和师父教得还要多。
可佛法偏偏是玄而又玄的东西,她参不透悟不透,觉安便只能说不着急。不知道是同谁说的。
后来觉安师父又出去了,这次给她留下了许多经书,上面记下了他全部所学。
他还是同无尘说了那句话:“不着急。”
无尘好像终于察觉了什么,在山门处看着师父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开,哪怕那个背影早已隐蔽在山雾间,早已看不清看不见了。
然后呢,然后觉安师父是被小沙弥搀着回来的。
他原本和蔼的面庞更加苍老了,平添上许多沟壑,眼中充满血丝,无尘觉得他眼里浑浊了不少,不似上次见到时那般清明。
觉安师父身上的禅杖也不知去了哪,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小沙弥的身上,气若游丝,这是无尘第一次见到身边的人大限将至。
觉和师叔马上从小沙弥的手中接过觉安师父,而无尘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为什么她会如此烦躁?总觉得她应该去做些什么。
她明明只和觉安师父见了几面而已。
这难道就是师父说的肃杀之气吗?
无尘想不明白,她抬步跟了上去。
觉安师父被带回了自己的住处,他躺在床上连起身都难。
觉和师叔吩咐几个小沙弥去请药谷的人,觉安师父艰难地抬起手摁下了他,他说命定如此,不必强求。
他的声音虚弱却叫房间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觉安师父向无尘招招手,将她招到身边,无尘默默走上去,喊了声师父。
觉安颤抖着手试图摸摸她的肩膀,无尘赶忙蹲下身叫他轻松些。
她听见觉安师父说:“铃动因风起,铃静风未止。”他说完又咳嗽了两声,嘴角流出一丝血迹。
围在房中的弟子们纷纷盘腿坐在地上开始诵读经文。
无尘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她紧紧抓住觉安师父的手,嘴中只有最无力的一声:“觉安师父。”
觉安笑了笑,笑意中满是歉意,她给无尘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无尘,你是个好孩子。”
那天寺里的钟响了三十六声,沉重的钟声告诉众人,觉安住持坐化,举哀三复。
后来寺中顾念无尘还小,推举了觉和师父暂作住持。
也是从那之后,无尘便有了静不下心的毛病。
每当四周寂静,她试图静心时,脑海中就会出现觉安师父同她说过的那些话,起初她只以为自己是亲近之人离世,伤心未愈。
可一次又一次反复出现的话语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句——我做到了。
当无尘察觉时思绪瞬时一顿。
脑海中回荡的好像是自己的声音,可她从未记得自己何时说过这句话。
也许只是没由来的一句话,偏偏叫无尘执念至此,反复想着到底是何时说的话,她又做到了什么。
觉和师父从未问她为何静不下心来,只叫她放下。
可是她不知应该放下什么。
放下对觉安师父离世的伤心吗?还是对那句话背后的故事的执着?
无尘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竟然已然天亮,一夜未眠。
她起身收拾了一下后就前往大殿开始今日的晨课。
伴着晨钟敲响,她坐在一众师兄前方默诵经文。
从小便学习的经文早就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于是她的思绪又开始飘远。
明夭和邺邵来到金翎寺时便是寺中晨钟刚刚敲响的时候。
邺邵听到晨钟瞬间脸色一白,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明夭察觉到他的脚步停顿看了他一眼,便看到了他难看的脸色,问:“怎么了?”
“无事。”邺邵尽量强撑着平复紊乱的呼吸。
明夭狐疑地看了他几眼也不多说什么。
可越是靠近邺邵的脚步越是沉重。
明夭又看了他一眼,邺邵嘴角勾起故作轻松的笑。
当即将踏上大殿前的台阶时,明夭还是转头跟他说:“你去山下等我吧。”
“我——”邺邵还想说什么,但明夭打断了他:“你要是被里面的人伤到,我又得救你。”
邺邵想起那天溟猺一身是伤将他们带回溟渊,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嘱咐道:“你小心点。”
明夭点点头随即化成了小兽的模样,这样灵活且好隐匿身形。
她轻松地窜上台阶,来到一座古朴的大殿前。
大殿敞开着门,任由阳光倾泻。
明夭放慢了脚步,倚在朱红色的大门边,看着大殿内一群光头盘着腿闭着眼。
佛家修炼是这样的吗?明夭歪着脑袋心想。
那哪个才是佛子无尘啊?
无尘仍是静不下心来,脑海中仍是反复着那几句话,还有那句没来由的话。
可今天,她眼前好像恍惚看到一地尸骸。
她猛地睁开眼,眼前仍是那个端坐其上的佛像,似乎悲悯地看着她。
她的动静不大,却惊到了觉和。
觉和走到她身边,示意她出去说话。
明夭看着最前面的那个小光头跟着大光头转过身,露出了她熟悉的那张脸。
她虽震惊却也动作极快地闪到柱子后藏了起来。
她听到大光头喊小光头的名字——无尘。
明夭惊地浑身僵硬,脑海中只剩下一句:不行,岑芜不行,不能叫她掺和到这些事里去。
无尘演我学习状态(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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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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