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就连大部分作息反人类的电竞选手们都已经睡下。

窗外的夜色浓重，基地里静得能听到从耳机里泄露出的游戏音效。

电脑屏幕中，塔莉垭将脚下的磐岩编织成致命武器，决胜团果断闪现调整身位，岩突抬回走位失误的双c。另一边，辅助巴德绕后参战。趁着敌方注意力被岩雀吸引，用启封秘籍换来的惩戒抢下远古龙。

队友们将技能精准地倾斜而下，六千经济的落后被瞬间抹平，几个呼吸间峡谷攻守易势，团战一换四大胜。

宋澈独自靠在训练室的电竞椅上，看着屏幕上的“胜利”图标，脑子空白几秒，只听见自己心脏在耳机内咚咚狂跳。

刚刚最后一波翻盘操作太过极限，致使比胜利的喜悦先一步漫上来的是手心冰凉的潮湿，和因为过度用力残留的、控制不住的细微颤抖。

Quietus：手没关系吧？

宋澈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活动手腕，仿佛对方真能透过屏幕看见似的。

BG Carpet：哥怎么全都知道。

Quietus：很好很好，猜中了。毕竟刚才那种操作，换谁都会克制不住激动。

Quietus：不过要记得做手腕按摩操。

BG Carpet：太夸张了。

Quietus：使用华丽的操作carry比赛，赢下游戏，就要好好享受。

Quietus：这是胜利的滋味

宋澈的脸颊仍然因为精神高度集中而微微发烫，他慢吞吞地打字，键盘在寂静中发出格外清晰的嗒嗒声。

BG Carpet：赢了是赢了，但如果是正式比赛，教练复盘的时候肯定又要说我不该那么冒险。应该先做视野，等待队友到齐，慢慢调整团战阵型。

BG Carpet：有时候觉得，打职业就是把灵光一闪的精彩操作用录像储存起来，再花一万个小时将它们变成随时都能复刻出来的标准化流程。

格拉德威尔说每年投入3300小时进行专业训练，三年后任何人都能成为特定领域的世界级专家。可在电子竞技里，这种程度努力是司空见惯的基础。

它只能让本就游戏天赋卓绝的人勉强打上职业，在次级联赛找到份工作而已。甚至不乏有大把选手投入在一两个英雄上的时间远超于此。

发出这段话后宋澈有点后悔，听起来像是在向对方抱怨。

Quietus：能把喜欢的事情重复做上无数遍，直到变成谁都无法替代的存在，pet小小年纪就很懂浪漫~

Quietus：不管教练怎么唠叨，刚刚的操作确实很帅气，这点不会改变的对吧？

BG Carpet：哥，你说话好像监督先生，他每次就这么忽悠着栎支和瑜支自愿加训。那两个人练到快要猝死了，还眼泪汪汪一脸感动。

Quietus：那骗到pet的眼泪了吗？[兔子歪头.jpg]

宋澈看着那个毛茸茸的兔子表情，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整个世界随着这笑容不断缩小，小到只能容纳两人。一种强烈的、想要倾诉的**盖过了之前的犹豫。

BG Carpet：其实……我差点连重复练习的机会都没有。

Quietus：嗯？

BG Carpet：青训营最后选拔赛前一晚，我那段时间想要转型野核打法，自己偷偷加练，结果越打越回去，技能放得跟白银似的。

话说到半截，他顿了顿，品尝到一点迟来的羞涩。此情此景这般熟悉，那段有点丢人的隐秘记忆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压在嗓子里，痒得他不吐不快。

BG Carpet：然后训练室的门开了。哥猜猜是谁？

Quietus：嗯......

Quietus：Vale？

宋澈罕见地震撼了。

BG Carpet：答对了，但哥究竟是靠什么联想到的？

BG Carpet：当时BG联赛垫底濒临降级，而SPG那年即使没去成世界赛，也属于第一梯队。一般人很难想象Vale会出现在BG的青训营吧。

BG Carpet：哥，我怀疑你真的在我电脑里装监控了。

Quietus：嗯~

Quietus：就当是我和pet心有灵犀的羁绊吧。

宋澈感觉脸颊温度又升了几分，用手指抵住眉心，镇定地稳住表情，没再深究。

BG Carpet：我至今也不知道他为何而来。他看我打得稀烂，就在我后面站了一会儿。我当时背脊都僵了，第一次感觉打游戏不自在。

很多细节已经模糊，但那份无所适从却如同拓印般留在身体里。

十一月的深夜，基地熄灯后，训练室只剩宋澈一个人。暖气系统为了节能调低了功率，空气中浮动着一丝寒意，面前的屏幕映亮了他因长时间练习而略显疲惫的脸。

转型的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压在心头。

在每次考核都将决定去留的青训营，训练赛就是青训生们的S赛淘汰赛。而他在关键时刻陷入瓶颈。越是想证明自己，操作就越是僵硬，手指与大脑断了连接。

游戏中，他使用的奈德丽数据惨淡。操作变形，关键团前poke屡次Q空让队伍陷入劣势，懊恼和一丝自我怀疑从宋澈心底涌了上来。

正是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开门声和脚步声。

宋澈被惊了一下，猛地回头。

Vale，这个跟他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关联的人，突兀地站在他无比熟悉的门框下，有种画风不兼容的违和感。

像是刚从某个晚归的行程中过来，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外套，没拉拉链，露出里面的SPG队服，神情带着些许倦意，目光却平静地落在宋澈那灰白的屏幕上。

那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Vale谢予辞本人。这话听起来奇怪，可对大部分青训生而言，这些顶级联赛的冠军选手们的确和他们生活在不同世界。

Quietus：啊，真抱歉。

BG Carpet：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要跟哥分享，我不会因为回忆丢人的事情而恼羞成怒。

Quietus：嗯嗯，然后呢？

BG Carpet：Vale盯着我打完那局，凑过来看我的小地图。

Vale微微俯身。一股清冽的、带着室外寒意的气息掠过，让宋澈因困顿而混沌的大脑骤然清醒。

宋澈回忆着那副画面，伸出手模仿Vale的动作。

BG Carpet：他说“既然玩野核，就要尽情利用其他九个人。用你的头脑看清峡谷每一处细节，把他们当做工具，去制造想要的未来。”

BG Carpet：我好像突然就明白该怎么玩了。

Vale直起身，视线似乎无意间扫过了宋澈屏幕角落的ID，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附近桌子上的一个印着SPG队徽的黑色U盘，便转身离开了。

训练室的门轻轻合上，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宋澈却久久没有动作，一种奇异的冷静浮现出来，让他无暇去思考刚刚遇见的人到底是谁。

他没有立刻开始下一局游戏，而是点开了刚才那局惨不忍睹的录像。这一次，他不再盯着自己笨拙的操作，而是将视角锁定在敌方打野和三路兵线上。他看着玩家们每一个走位，每一次回城，设身处地地揣测他们的想法，计算着每一个野怪的刷新时间……那个夜晚剩下的时间，他都在这种全新的视角下，反复观看着自己的失败。

直到天光微亮，他关掉电脑，指尖因为兴奋和了悟，带着与此刻相同的、细微的颤抖。

Quietus：哇，标准的英雄登场呢，pet公主殿下。

BG Carpet：哥，别闹我了。另外我刚刚就想问了，哥今天好奇怪，为什么不说话，总在“嗯”？

Quietus：我错了，请pet继续分享吧[哭哭.jpg]

BG Carpet：其它的也没什么，只是后来我每次在地图上pin信号指挥的时候，都会想起这句话。

这事过去了两年，今天之前他从来没跟别人说过。

李扶砚要是知道一向自恃成熟的打野心底也有“偶像崇拜”情节，准能搂着林冬均笑话他到退役。不过由于对象是Vale，在嘲笑他的同时可能也会夹杂一些发癫的嫉妒。

聊天框安静了一会儿，只有光标在轻轻闪烁。就在宋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幼稚时，Quietus的消息跳了出来。

Quietus：听起来，Vale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在你不适应新打法的节点上给了你一点自信。

Quietus：帮你通过青训考核的是你自己。

宋澈轻轻吁了口气，微微悬着的心轻落回了原地。

BG Carpet：哥，Vale他是我想要……超越的目标。

凌晨，空无一人的训练室，激烈的Rank，如此多相似的要素于两年后的今天依次复现，又把他带回了那个迷茫的考核前夜。

万幸这次他并非是孤军作战。

隔着电脑屏幕，他把心底最深处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梦想，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了出来。

BG Carpet：我想堂堂正正地和他打一场。不是作为如过江之鲫般的无名小卒，是作为能击败他的对手。我想带着BG升级，到一级联赛继续赢下每场比赛。我有时候甚至会梦想成为Vale的下一任打野，捧起世界赛奖杯。

这次，Quietus沉默的时间更长了。聊天框顶端一直没有出现“正在输入”的提示。

游戏结束明明已经有一会了，可宋澈仍然能听到自己比平时更快的心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有些吵人。

消息框再次闪动。

Quietus：固然我不了解电子竞技，但pet，我还是想告诉你，假使某天你成为了一名出色职业选手的，那支撑你的必然不是他那句话，而是你之后一万个小时的练习，和现在这份想要不断超越的心。

Quietus：你会做到的。不是顶着“Vale的打野”这个头衔，而是让世界听见“Carpet”的名字。

宋澈像是被温热水流包裹住，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极其认真地打字，每个字都重逾千斤。

BG Carpet：哥，能遇到你，真的太好了。

发出去后，他扭头望向窗外，天边已经透出些许熹微的晨光。

Quietus：不说了，天快亮了，我们未来的传奇打野该去休息了。

BG Carpet：嗯。哥也早点睡。

Quietus：晚安，pet。

宋澈关掉电脑，训练室里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显示器的电源指示灯散发着微弱的红光。他没有立刻离开。身体很疲惫，精神却有一种奇异的亢奋。

今晚，他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的，属于职业选手Carpet的角落，变得无比柔软。

Vale是峡谷尽头为每位职业选手指引方向的那颗太阳，或许西落，复而升起。引无数人追逐，又活生生炙干他们的泪水。

好在今后在这条践踏他人梦想才能前行的路上，他并非一个人独行。

Quietus：啊，真抱歉。没想到当时打扰你训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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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