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秘书和程烨还有事要谈，之之坐不住，先一步走了。

时近中午，山庄处处绿荫覆盖，并不算热。

她踩着树阴跑跑停停回到蔷薇小院，花树下的人还在。

光影斑驳，青年半躺在摇椅上，脸上盖着书，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

之之正要上楼，忽地吹来一阵风，花枝摇曳，几瓣蔷薇花连同一只圆滚滚、毛茸茸、沾满花粉的熊蜂一同落在他乌黑发间。

她迟疑一瞬，踮着脚尖靠近，想将那只惊慌挣扎的小家伙拿起来。

蓦地，书下传来一道慵懒嗓音：

“回来了？”

之之顿了顿，满心疑惑：“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是我？”

柏慕言嗤笑：

“脚步声重的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也只能是你了，陶之之。”

之之无语，伸手拿下他发间那只胖成了球的熊蜂，手一松，它振翅歪歪扭扭地飞走。

留下一手心浅黄色的花粉。

“你干什么？”柏慕言拿下书，抬起脸问她，语气带着点儿困惑。

看见他逐渐失去黑眼圈的精致小脸蛋儿，之之又想起人形安眠药的事来，磨了磨后槽牙，将手心花粉粗鲁地全蹭到他头发上，重重哼了一声，这才一扭头神清气爽的上楼。

身后，柏慕言顶着一头凌乱的发，呆滞了两秒。

“她刚刚……干了什么？”他不确定地问一旁侍弄花草的王叔。

“陶小姐她……摸了您的头。”王叔斟酌着回道。

柏慕言伸手碰了碰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不确定的重复：

“她真的是在摸我的头？”

“是的。”王叔假装看不见他头发上的花粉，笃定的回道，“还帮您拿下了被风吹下来的花瓣。”

柏慕言神色古怪。

好一会儿，他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叔看看天又看看地：“或许是她比较喜欢这样的亲密接触。”

柏慕言拧了眉：“她刚刚什么表情？我怎么觉得她不太高兴。”

这个问题不难，王叔回忆了一下，如实回道：

“陶小姐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脸有些红，可能是路上热到了吧。”

柏慕言神色更古怪了。

他指尖无意识卷起书页一角，仔细回忆着之之这段时间的一举一动。

的确很反常。

明明是故意接近他的杀手，她却对他没有半点杀心，相反，她对自己……

想到这里，柏慕言忆起那个清晨去而复返的她，默默在心里补上“还不错”三个字。

明明有无数个机会摆在她面前，可她无数次错过，就好像——

根本不想杀他。

她迟迟不动手，该不会……

是喜欢他吧？

柏慕言指尖一颤，“撕拉”一声轻响，手中书页缺了一角。

白色纸片幽幽飘下，王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失态，试探着问道：

“少爷，怎么了？”

“……没事。”柏慕言揉揉发烫的耳垂，不太自在的清清嗓子，“天热，让厨房送碗绿豆汤来。”

王叔：“还和从前一样不加糖吗？”

“加，”他低下头假装看书，“她爱喝甜的。”

王叔一怔，意识到他口中的“她”是谁后，立即笑开了花：

“好嘞！我这就吩咐下去。”

柏慕言翻了一页书，嘴角翘了一点，很快又强行压下，抿成一条直线。

这不代表什么。

他暗中对自己道。

只是因为天气确实太热。

绝不是……

绝不是什么？

柏慕言又翻了一页书，没有再想下去。

“你刚刚说什么？”

午睡结束，之之对着床头绿豆汤发愣，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你说这是柏慕言让厨房给我做的？”

佣人笑了一声：“可不是吗，特意掐着您睡醒的点儿送来的呢，说是天热，让您消消暑气。”

……他这是又抽哪门子的风？

事出反常必有妖，之之拿起勺子搅了搅冰凉的汤汁，谨慎开口：

“你先下去吧。”

“好的。”

等她走后，之之立马撂下勺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柏慕言这小子指定有事等着她。

她才不上当。

等到晚饭时分，之之下楼吃饭，想趁机观察一下他，可他却没来。

“柏先生说他等会儿再来，让您先吃。”林助理如实转述。

之之嘴角抽了抽：“他到底什么癖好，吃我的剩菜吃上瘾了是吧。”

林助理解释道：“他也许只是单纯的心理变态。”

之之刚吃进嘴里的米饭差点喷出来。

猛地呛咳几声后，她由衷道：

“你和徐秘书的关系一定很好。”

都这么精通语言的艺术。

对面，听到她这句话，林助理脸“刷”地一下红了：

“哪有，也，也没有很好，只是普通的同事而已。”

之之：“……”

哥，你满脸写着你们俩不对劲好吧。

她眯起眼，“说起来，上次我们去吃麻辣烫，你是不是还特意给阿徐带了一份回来？”

林助理强装镇定：“同事之间带个饭，很正常。”

“那你怎么没给王叔带？”之之质问。

林助理结巴了一下：“我、我忘了。”

之之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看来是只记得徐秘书。”

林助理擦擦额头上的汗：“我不是这个意思。”

之之“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开个玩笑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徐秘书……”

未等她说完，林助理落荒而逃。

“啧啧啧。”

吃了一口意料之外的瓜，之之心情大好，连带着看柏慕言也顺眼许多，等他来饭厅时，还给他打了个招呼。

柏慕言脚步顿了顿，高贵冷艳的对她点点头，坐下吃饭。

之之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饭桌前，柏慕言拿起筷子，听王叔说完桌面碗碟的布局后，在心里暗暗点头。

她果然喜欢他。

还特意给他留了一只鸡腿。

还放在离他最近的位置。

虽然他不爱吃，可她做到这种地步，要是他不领情，她恐怕会难过。

想到这里，柏慕言勉为其难的尝了一口。

另一名佣人欲言又止。

“那是……”

陶小姐刚刚掉到地上捡起来准备喂狗的。

可眼看柏慕言尝了一口又一口，她默默咽下后面的话。

有些时候，闭嘴不言也是一种美德。

这天晚上，之之和柏慕言谁也没睡着。

两人中间的距离快要比肩银河系。

他这么刻意避着她，更让她坚信有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应对。

然而，直到三天后的婚礼，柏慕言依然没透露出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之之满头雾水。

车已经备好。

新做的礼服是一条浅绿色鱼尾裙，据说是出自某知名设计师之手，裙身每一处的剪裁都无比贴合身体，行动间，摇曳生姿。

换句话说，多喝两口水就得喜提两月孕肚。

化完妆，之之提着一口气站起来，颤巍巍开口：

“怎么样？”

徐秘书面带歉意：“下次做版型宽松的衣裳。”

“没事，反正以后不一定有机会再去这种场合，”之之道，“做不做都行。”

说完，她问化妆师：

“可以走了吗？”

化妆师道：“等等，还缺条项链。”

徐秘书找出上次柏慕言送的钻石项链，“戴这个。”

“这太夸张了。”之之推开，“今天是别人结婚，我抢人风头不好。”

在山庄里的这段时间她被照顾得很好，额头上因为车祸留下的伤口完全愈合，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只画了个淡妆，颜色便已算上上乘。

要再用心些打扮，的确会太过惹眼。

徐秘书只得作罢。

之之拎起裙摆：

“走吧，要来不及了。”

两人匆匆下楼。

柏慕言早在车里等着了。

之之上车，一边整理裙摆一边问道：

“等多久了？”

他淡淡道：“两个小时。”

之之“嘶”了一声，“抱歉啊，让你等了这么久。”

“呵，区区两个小时，”他抬起下巴，神色倨傲，“这算什么。”

之之：“……哇，那你可真有耐心呢。”

【死装。】

柏慕言：？

strong？

她在心里偷偷夸他强壮？

虽然带了点口音，但确实是说的这个单词没错。

他不太自在的双手交握，用力挺直了背：

“谢谢。”

之之满头问号：“谢什么？”

柏慕言轻咳一声，不说话了。

奇奇怪怪。

之之不再搭理他，低头玩手机。

师兄还是没有动静。

不会是死外边了吧？

她忧心忡忡。

也对，做他们这行的，风险实在太大，有了今天没明天也是常有的事。

【不管怎样，我绝对不会再做回杀手。】

之之下定决心。

竖着耳朵的柏慕言：嗯？

她要为了他背叛组织金盆洗手？！

他心里重重一震。

原来陶之之……

已经喜欢他喜欢到这种地步了吗？

窗外景色飞速倒退。

就这样，各怀心事的两人在沉默中抵达一所豪华酒店。

这家酒店在赵氏集团旗下，为了集团千金的这场婚礼，酒店暂停营业一天，整个会场布置得华丽无比，来宾无不赞叹。

之之下了车，左手拿着两人的请柬，右手为柏慕言引路，在侍者的带领下走进酒店。

她悄声问柏慕言：

“我们送多少礼金？”

柏慕言道：“王叔会安排，我们不用管。”

之之：“行。”

几人走出一段距离，柏慕言突然道：

“你为什么只回我一个字？”

之之：“？”

柏慕言：“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之之：“啥？”

柏慕言别过脸，语速飞快：“我和赵萱不是你想的那样。”

之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顺着他的话回道：

“嗯嗯，然后呢？”

柏慕言：“我——”

“慕言，好久不见。”

倏地，斜刺里传来一道清朗男声。

柏慕言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去。

之之应声看去。

身穿西装的青年大步走向他们，气质儒雅斯文，胸前的礼花写了金灿灿的“新郎”二字。

这就是这场婚礼的主角之一，宋越。

“宋先生。”之之打了个招呼。

“这位就是陶小姐吧？”宋越收回落在柏慕言身上的目光，对她温和一笑，“初次见面，你好。”

他对她伸出手。

她正要象征性的碰一下，谁知柏慕言像是知道她所想似的，一把抓住她的手，握得死紧。

之之尴尬的对宋越点点头，“你好。”

宋越神色自若的收回手，转而看向柏慕言：

“慕言，四年没见，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说着，他想要拍拍柏慕言的肩，却被柏慕言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神色僵了僵，接着说道：

“不管怎样，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真的很高兴，毕竟，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今天的伴郎，本该是你的。”

柏慕言皮笑肉不笑：“是吗？我很庆幸不是我。”

之之：“嘶——”

这也太直接了吧。

连场面话都不说了。

不等宋越回答，柏慕言继续说道：

“我今天之所以会来，只是因为我太太想出门走走，仅此而已。”

宋越笑容淡了下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僵持间，几位端着酒杯的宾客路过，见到柏慕言，满脸惊喜：

“这不是柏家那小子吗？”

柏慕言态度一改方才的尖锐刻薄，慢悠悠开口：

“罗爷爷好。”

“没想到真的是你，”被他称作罗爷爷的老者感慨，“我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认错了人。”

柏慕言掀了嘴角：“家里太闷，和之之一起出门散散心。”

众人这才想起，他前段时间结婚了。

和陶家那位争议颇多的陶二小姐。

不过……

不是说他们夫妻不和吗？

他们的视线齐刷刷移到之之身上，注意到两人紧握的手，心里已有了判断。

罗老频频点头：

“真是个漂亮姑娘。”

柏慕言心神一动，认真问道：“有多漂亮？”

罗老噎了一下，没好气道：“你这孩子，还要我怎么夸才满意？我觉得比你妈妈年轻的时候还漂亮，行了吧？”

柏慕言认真想象了一下，还是想像不出之之的模样，脸上极快的闪过几分落寞。

另一边，被众人忽视的宋越狠狠收拢手心，目光落到之之身上时，瞳孔缩了缩，眸光透过出几分讥讽。

他笑着对柏慕言说道：

“恭喜，要当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