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海浪

他们要去的花圃位于城市远郊的一处山谷里,是一个半开放式的生态花园,以种植大片的洋甘菊和薰衣草闻名。车停在停车场,一下车,空气中就弥漫着淡淡的花草香气。

裴照珩从后备箱里拎出了一个巨大的双肩包,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分量不轻。

“我的天,裴照珩,你这是去郊游还是去逃难?”谢栀看着那个包,一脸夸张地惊叹,“你都带了些什么?”

“防晒喷雾,驱蚊水,备用的外套,创可贴,消毒湿巾,还有水和一些补充能量的零食。”裴照珩面不改色地报出清单,语气像是在念一份工作报告。

谢栀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花圃很大,顺着石子铺成的小路往里走,视野豁然开朗。大片大片的洋甘菊如同白色的地毯铺满山坡,金色的花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远处还有一些正在施工的区域,被蓝色的挡板围了起来,似乎是在修建新的景观。

江浸月显然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他甚至小跑了几步,走到了花丛边,蹲下身好奇地看着那些白色的小花。

裴照珩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快步跟了上去,在他身后半米远的地方站定,像一个忠心耿耿的保镖。“小心,别摔倒。”

“我又不是小孩子。”江浸月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一丝被小瞧了的不满。

谢栀在后面看着他们俩,一个追,一个躲,一个紧张兮兮,一个浑然不觉,不由得摇了摇头。她正想拿出手机拍下这难得的美景,忽然,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不远处的施工区域传来,紧接着,是工人们惊慌的大喊声。

“危险!快躲开!”

三人的视线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只见在他们侧前方不远处,一个由钢材和玻璃搭建的、约有三层楼高的半月形装饰性拱门,正在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缓缓倾斜。连接拱门和地基的几个支点似乎是断裂了,整个巨大的构筑物正在失去平衡!而它的倒塌方向,正是江浸月所在的那片花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放慢了。

江浸月愣在了原地。他抬头看着那个正在向自己压下来的巨大阴影,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完全动弹不得。死亡的阴影,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猛地从他身后冲了过来。

裴照珩甚至没有一秒钟的犹豫。

他脑子里没有任何念头,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在看到拱门倾斜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就已经自己动了起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冲向江浸月,一把将他推开,然后借着冲势,毫不犹豫地转身,用自己的后背,朝着那即将砸落的钢铁巨物迎了上去。

“唔——!”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江浸月跌坐在一旁,碎石子划破了他的小腿,可是他只是怔怔的看着裴照珩的方向。

裴照珩想开口说点什么,想告诉他“别怕,有我”,但一股剧痛从他的后背和左肩传来,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紧接着,一阵湿热的、黏稠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流了下来。

扬起的尘土和花瓣漫天飞舞,像下了一场灰白色的雪。

巨大的声响和震动过后,周围陷入了一片混乱的嘈杂。江浸月听到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大声地打电话。他听到谢栀的声音,带着哭腔,一遍遍地喊着裴照珩的名字。

江浸月僵硬地抬起头,视线越过裴照珩的肩膀。他看到无数扭曲的钢筋和破碎的玻璃,像一头怪兽的残骸,横亘在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其中一根粗大的钢梁,就压在裴照珩的左肩和后背上。鲜红的血液正从钢梁的缝隙里不断地涌出来,染红了他那件深色的衬衫,浸湿了他身下的白色花丛。

江浸月的瞳孔里只剩下那片红色。它在蔓延,在扩散,像是有了生命。时间感和空间感都开始扭曲,周围的声音都变成了遥远而失真的背景音,像是从一台老旧收音机里传出的杂音。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片红。

红色的……

有什么东西……从记忆最深处的、被尘封的黑暗角落里,被这片红色强行拖拽了出来。

那不是一段清晰的画面,而是一团混乱的、带着毛刺的感官碎片。

血。

不是现在这样鲜活的红,而是更暗沉的、近乎黑色的红。它们溅在粗糙的水泥墙壁上,像一幅失败的泼墨画。

布料被撕裂的声音。

还有……一种沉闷的、骨头撞击硬物的钝响。一声,又一声。伴随着压抑的、无法挣脱的呜咽。

一个穿着灰色T恤的年轻男人,和他一样被反绑着双手,堵着嘴巴,跪在地上。他看到男人的身体随着每一次钝击而剧烈地抽搐,然后……就再也不动了。像一个被玩坏的布偶,软软地瘫了下去。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

那双空洞的、失去焦点的眼睛,和现在,裴照珩身下被血浸透的白色花蕊,重叠在了一起。

“呕——”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直冲上来。江浸月踉跄着跪倒在一旁的花丛里,剧烈地干呕起来。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胃液灼烧着他的喉咙。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像是被扔进了冰窖。

这不是他的记忆。

他下意识的否认。

17岁的江浸月,人生里最灰暗的时刻,不过是输掉了一场重要的篮球赛。

他从没有见过那样可怖的场景。

那我是谁?我看到了什么?

“小月亮!”

谢栀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她的裙摆被划破了,昂贵的高跟鞋也掉了一只,脸上满是泪水和尘土,狼狈得像个疯子。她想去扶江浸月,但看到裴照珩背后那根狰狞的钢梁,和不断涌出的鲜血,她的手又停在了半空中,抖得不成样子。

“裴照珩……裴照珩!你撑住!别睡过去!救护车……对,救护车!”

她终于找回了一丝属于谢栀的理智,颤抖着从一旁的地上找到摔出裂痕的手机,手指却因为极度的恐慌,几次都退不出相册的界面。

裴照珩此刻正趴在地上,巨大的钢结构死死地压着他的左肩,让他动弹不得。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也因为失血而失去了颜色。

但他没有去看自己那血肉模糊的后背,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牢牢地锁在那个跪在不远处、正剧烈颤抖的江浸月身上。

“……月……月……”

他的声音很轻,很沙哑,几乎被周围的嘈杂声淹没。

江浸月却听到了。他像是被人从噩梦中拽了出来,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裴照珩。

“别怕……”裴照珩的嘴唇艰难地动着,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我……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

一点小伤。

那根比他手臂还粗的钢梁,正深嵌在他的血肉里。

“你……你别说话……”江浸月的声音抖得厉害,他想爬过去,身体却软得没有一丝力气。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出来,模糊了他的视线,这股热流冲刷掉了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只剩下了裴照珩奄奄一息的身影。

“咳、咳……”裴照珩猛地咳了两声,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疼痛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但他不能睡过去。他害怕自己一闭上眼,江浸月就会从他身边消失。他要看着他,确认他是安全的。“你……你听我说。”

“……你很好。什么……都没发生。”

他像是在催眠,催眠江浸月,也催眠自己。

“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只是……出来散步。你没有……看到任何不好的东西。”

“你闭嘴!裴照珩你给我闭嘴!”

谢栀终于打通了电话,她对着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地吼着地址,吼完就把手机扔到一边。“你撑着点!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你听见没有!”

周围的工人和花圃的工作人员也围了过来,有人拿着急救箱,有人试图找工具撬动钢梁,但那东西太重了,纹丝不动,现场一片混乱。

这一切的声音与画面,涌入江浸月的感官,却又被一层厚重的、磨砂的玻璃隔开。世界是失真的,缓慢的,仿佛一部劣质的默片。

他茫然地抬起头,脸上冰凉。原来是泪,乘着重力从眼眶里一滴滴砸落下来。

万籁俱寂里,他却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是海浪。

沉闷的,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的轰鸣。那声音从遥远的地心传来,穿透他的耳膜,在他的颅腔里翻涌、回荡。紧接着,一股浓重的、带着咸腥与腐朽气息的海腥味,也一起灌满了他的鼻腔。眼前,裴照珩身下那片洁白的洋甘菊花丛,正在被迅速蔓延的红色吞噬。每一朵纯白的花,都绽开成了一只只圆睁的、凝固的眼睛。

那红色,是血。

那海腥,也是血的气味。

他的身体结了冰。

一股寒意从脊椎末端升起,顺着骨髓一寸寸向上攀爬,他觉得自己是被一场突如其来暴雪掩埋了。

江浸月抬起头,想去看那从天而降的、将他冻住的雪花,但晴空万里,只有刺目的日光。

然而,江浸月就在那片施工区域最高处的建筑楼顶边缘,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站立的人影。

他在注视这里。

进主线啦[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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