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害怕

病房里很安静。

阳光在地板上移动,拉长了窗棂的影子。

“所以,”江浸月故意拉长了声音,然后拿起旁边桌上的一个橘子,开始慢悠悠地剥皮,“为了奖励你当年的‘义举’,我现在决定……”

“……再喂你吃个橘子。”

裴照珩被他这副小无赖的样子逗笑了,他摇了摇头,顺从地张开了嘴。

江浸月把剥下来的橘子皮在指尖卷来卷去,想卷成一个螺旋形。这属于他十七岁时会干的无聊小把戏之一。

裴照珩就含着那瓣橘子,也不急着咀嚼,只是拿那双眼睛看着,他就这么看着江浸月的手指和那块小小的橘子皮。

江浸月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手上卷橘子皮的动作都停了。

他清了清嗓子,把手里那点残骸丢进床头柜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那个……裴照珩,”江浸月斟酌着用词,“我这两天……嗯,就是,断断续续地……想起了一些事。”

“也不算完全想起来,就……一些片段。模模糊糊的。”他补充道。

裴照珩安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在发出轻微的、持续的“嗡嗡”声,像是易碎的泡泡一点点破裂的声音。

“嗯。”裴照珩脸上的笑意,在他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淡了下去。“所以,这就是你今天不高兴的原因吗?”

江浸月恍惚了一下,他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准备好了如何轻描淡写地叙述那些真相,准备好了如何表现出“我已经接受了,没关系”的大度。

可裴照珩根本不给他表演的机会。

他一眼就看穿了他所有的伪装,直接戳破了那个写着“我很好”的肥皂水泡泡。

怎么能这样啊。

江浸月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低下了头。

“……我没有不高兴。”他辩解着,声音没什么底气,“我就是……就是觉得有点突然。一下子知道那么多事……需要点时间消化。”

他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他在害怕裴照珩会生气吗?气他这么快就知道了那些不堪的过往,气他没能一直扮演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还是怕裴照珩会失望,觉得他变得沉重、阴郁,不再是那个值得他用性命去守护的“小月亮”了?

毕竟,裴照珩之前,是明确地表示过的,不希望他想起来。

“对不起,浸月。”裴照珩又道歉了。

“之前,我想阻止你想起过去……是我的不对。”

“我承认,我很自私。”

“我害怕。我怕你想起那些不好的事,会再次……陷入之前的状态。我怕你再次不开心。我宁愿你什么都不知道,哪怕你会一直误会我,甚至……讨厌我,只要你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我觉得都值得。”

“但是,我忘了问你,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我自以为是地替你做了决定,剥夺了你了解真相的权利,对不起。”

他说完了。

长长的一段话,中间没有任何停顿和犹豫。像是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又像是积压了太久,一旦开了口,就再也收不住。

江浸月忽然发觉,之前自己那些莫名的担忧有些太小看了裴照珩。

裴照珩太了解江浸月了,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的江浸月。

所以在此时此刻,正如每时每刻,裴照珩都在第一时间送上了一份完美的答案。

一股热流猛地涌上江浸月的眼眶,烧得他眼睛发酸。

他觉得自己心里某块结了冰的地方,正在“咔嚓咔嚓”地融化,然后被拼命堵在眼角。江浸月低下头,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想把那股突如其来的湿意逼回去。

但他失败了。

泪珠落在手背上,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他听见对面传来一声倒抽气的声音。

完了,被看见了。

江浸月有点恼羞成怒,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抬起头,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气势瞪裴照珩。

“你……”他的声音因为哭腔而带上了浓重的鼻音,显得毫无威慑力,“你道歉就道歉,说这么多干什么?搞得我……我也想道歉了。”

裴照珩有些手足无措,想伸手去碰碰他,又怕自己身上的伤会裂开,或者让他更难过。那只抬到一半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我也要跟你说对不起。”江浸月没理会他的僵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的语速很快,像是在抢话,生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又会哭出来。

“我不仅要想起来,我还要……全部都想起来。”

江浸月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发生的事,还有……十年前的。我总觉得……这两件事有关系。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我没有证据。但是,直觉告诉我,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他看着裴照珩肩膀上渗出一点血色的纱布,心脏的位置隐隐藏着钝痛。

“我不想再看到你出事了。一次也不想。”

“所以,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不管那些记忆有多糟糕,有多……不堪,我都要想起来。”

“只有把所有线索都拼凑起来,我们才能知道敌人是谁,才能找到证据,才能……保护我们自己。”

这话充满了年少特有的、一厢情愿式的冲动,裴照珩却听懂了那份笨拙的、横冲直撞的决心和令人心头发烫的情意。

裴照珩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江浸月微微发红的眼角。

“好。”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我会帮你。”他看着江浸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无论是十七岁的你,还是二十七岁的你。

无论是阳光灿烂的你,还是满身伤痕的你。

你所有的样子,我都见过。

我都……爱着。

都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江浸月瞬间就放松了下来,紧绷的肩膀垮了下去。

“那就说定了。”他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就在这时,“笃笃”两声,病房的门被敲响了。

不等里面的人回应,门便被从外面推开了。

走廊里的光线和挥之不散的消毒水味,一同涌了进来。

裴明远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走了进来。他的表情和昨天一样,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眼神却很锐利,像鹰。

陈舟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他向病床上的裴照珩和江浸月微微颔首致意,然后便安静地站到了门边,像个没有感情的背景板。

江浸月一边准备站起来,一边喊了一声:“……叔叔。”

“坐。”裴明远对他抬了抬下巴,态度算不上热络,但也并不疏离。

他走到病床边,先是看了一眼裴照珩的脸色和监护仪上的数据,确认一切平稳后,才将目光转向了江浸月。

“要听吗。”裴明远询问。

江浸月坚定的点了点头,这是之前就说好的,他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

“有了一些怀疑对象。”裴明远朝身后的陈舟递了个眼色。

陈舟立刻上前,从文件夹里抽出三张纸,分别递给了江浸月和病床上的裴照珩。

那不是什么正式的调查报告,只是三份打印出来的个人简历。

江浸月接过那三页薄薄的A4纸,指尖有些发凉。

他低头看去。

第一份简历,是一个叫孙姨的中年女人。五十多岁,是裴家的家政服务员,已经在裴家工作超过十五年了。照片上的她,面容和善,甚至可以说有些憨厚。履历很简单,从入职裴家开始,一直负责老宅的日常保洁和餐食采买。

第二份简历,是一个叫方志诚的中年男人。四十岁出头,是裴照珩的专职司机。照片上的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斯文。他在裴氏集团工作了八年,三年前才被调到裴照珩身边。

第三份简历,是一个叫吴静的年轻女人。二十八岁,是裴照珩的营养师。照片上的她,长相清秀,气质温婉。她是两年前,由林书语亲自招聘,专门负责裴照珩日常饮食调理的。

江浸月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心脏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这三个人,都是离裴照珩的生活最近的人。

一个负责采买,一个负责接送,一个负责饮食。

每一个,都有无数个机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的食物或者饮用水里,加入那种无色无味的抗凝血药物。

十五年的老员工、忠心耿耿的司机、母亲亲自挑选的营养师……

“这三个人,是目前嫌疑最大的。”裴明远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响起,显得格外冷硬,“他们在过去半年内,都出现过无法解释的账户资金异动。但数额都不算巨大,我们没有直接证据。”

江浸月攥着那几张纸,嘴角努力向上扬了扬,露出一个介于少年意气和故作成熟之间的表情。

“叔叔,这件事……交给我吧。”

裴明远眉梢一动,没有立刻回应,像是在等待他的下文。

“我……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是正好吗?”江浸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自嘲,“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病人’,为了‘恢复记忆’,在宅子里到处走走,和以前熟悉的人多聊聊天,问一些在别人看来很……很白痴的问题,应该……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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