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刑部那时开始,时玉便闭门不出三日有余。
避琴书棋画;倒也不是生病,就是给了自己一个理由懈怠,日日和贺青钿在家赏花整树。
这日晴,时玉穿着一身旧衣服,挽起袖子在小院里种菜。
院墙外传来阵阵孩童的嬉笑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干活之际偷个懒,时玉直起腰,抬头,顶上飞了三两只纸鸢。
怪不得这么热闹!
天气这么好,自己却待在家里,真是浪费。
时玉想了想,园中有处凉台用来夏夜乘凉用,在那个地方能看到几里开外的光景。
想想似乎小院里还有碳炉,搬到凉台上煮个茶休息一下,看看春光,好像也不差。
说干就干。
时玉喊来贺青钿收拾了院子里的阵仗,两人抱着碳炉,捎上半袋子橄榄核碳就上了凉台。
说这橄榄核碳,是有钱人家用的名贵碳料;由橄榄剥肉取核,入窑烧制,五斤方才烧得八两。色泽乌黑,燃烧时少烟,火力舒缓有致,用来煎水煮茶最适合不过。
这还是时玉特意安排人找的呢!
从凉台上远眺,春草莺莺,远处山峦早就覆上一层春色。
时玉靠坐木栏上,感慨:还是有些可惜了。那日扫春宴要是不出事,自己现在也能出去走走,踩一踩那刚冒头的绿色嫩芽,想必感觉一定不错。
“公子,水已经煮好,茶也泡好了。”
贺青钿手忙脚乱的弄了大半晌,总算把这火给升起来了。
时玉回头见他灰头土脸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玩。
“是从公子房中那个山水六方罐里取的茶。”,不知道合不合适时玉的口味,贺青钿也不晓得茶道,更不会品鉴。
有这么好的光景,又何必在意喝的什么茶呢?
时玉起身,走到炭炉边坐下。
贺青钿站在时玉身边,狗腿的给他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笑嘻嘻的看着时玉。
时玉看也没看,拿起茶杯咂了一口,茶水滚烫,又龇牙咧嘴将口中的茶水吐回杯里。
转身看贺青钿,抬手打了他臂膀一掌,“这么烫,是想烫死我吗?”
“嘿嘿......”,贺青钿附身凑近,“我吹吹公子......”,作势噘嘴要给时玉吹凉茶水;其实也就是闹着玩的,时玉也知道,抬肘把他推开,自己端着茶杯吹了起来。
吹过三四回后,又把茶杯凑近嘴边,这次倒是没有喝的那么凶,舌头先行,探了探温度,喝了一口。
“公子,怎么样?”
口中茶水咽下,又把杯中剩余的一口饮尽,时玉“啊!”的一声感慨。
“还行。”
“我这碳烧的好吧?”,贺青钿一脸谄媚相看着时玉邀功,手上的茶壶都还没放下。
时玉放下杯子又添了一杯,“茶好。”
得不到夸赞,贺青钿微微噘嘴,茶壶放回碳炉上,带有几分不情愿。分明自己是为了给时玉生个火煎水才搞得灰头土脸。
时玉将茶咕噜一口吞了。
“好茶就得好火煎,没有好伙计来帮忙,再好的茶也白搭!”,回头,贺青钿脸上已经挂上笑;真是孩子心性,好逗又好哄!
“这下满意了吗?”
贺青钿羞涩的点了点头。
圆满了。
“你去,把我屋里的几个甜饼拿来,配着茶。”,时玉抬头看了一下日头,估摸再过一个时辰正是时候,“等吃好了,咱们出门溜溜。”
“诶。”,贺青钿应声,高兴小跑着下了楼,不多时手里端着一个如意合盒就跑过来了。
盒子递到时玉面前,贺青钿支支吾吾,“公子......明家公子在门外候着。”
“你吃。”,时玉头也没抬。
“他等就让他等着。”
“真不把明家公子请进来啊?”
茶杯一放,贺青钿噤声。
“就跟他说,说我从刑部回来,病重不见客。”
虽然宁淮远和尹峥他们没有与明朝说太多,只说时玉进了一次刑部,就因为自己被怀疑中毒;刑部那种地方,他也清楚人进去要遭什么罪。
故而明朝身体一恢复便跑过来时玉门口等待,只为见他一面,说声抱歉。
贺青钿按照时玉的说法回报给他的时候,明朝没有怀疑,只是面色越发凝重;自知死等无趣,又不敢再打扰他,只让贺青钿带一句保重身体,改日再登门便带着侍从离开。
他走后约莫过了一刻,时玉便带着贺青钿出了门。
上京城无水。
时玉想看柳树抽新芽,拉着贺青钿往东而行,去了距离上京最近的广固。
广固为交通要塞,支流汇入东海,沿途经过渭州,汇海口以北就是宁家立足的扬州,往南就是明家本家所在云水、枫林交界。
两人租了一首船,沿江往东而行,观尽广固的繁华;船上并没有太多消遣,只备了酒席、棋盘,一个投壶和一把用以投掷的箭。
酒席用过,投壶也玩了几回,两人觉得无趣了便靠岸停船。
岸上有一酒楼,位于岸口,水路往前便是渭州的地界。楼外安排了几处桌凳,搭了一棚子,三两个搬运工正坐着闲聊喝茶。
时玉走到酒楼门口,停步,默念了一遍门上牌匾:鑫顺酒楼。
“公子,要进去休息一下吗?”,贺青钿见时玉犹豫,凑上前问道。
一个跑堂的小厮从里头走了出来,手里的手巾往肩上一搭,大声招呼着:“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时玉一路都在船上,出了上京便不再遮挡面容,虽然打扮还是朴素,却难掩他的清俊,一眼便叫跑堂小厮看呆了,岸口终日都是干活的糙大汉,哪有这样的人出现,跑堂小厮紧张的手在衣服上搓了又搓。
“小哥,我想问一下,为何你们酒楼叫做鑫顺酒楼?”,
跑堂小哥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咱家这鑫顺酒楼,鑫,三个金,取的是多金多财的意头;这顺......客官你看咱这酒楼的位置,就在这广固江边,是从西至东的交通要塞,行船人最看重的就是一个顺字。这鑫顺鑫顺,也取兴顺之意。”
时玉两人听罢,连连点头。
“没想到,你一个跑堂小厮,竟然这样辩才无碍。”,时玉赞赏。
跑堂小厮听不懂时玉在说什么,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问:“什么是辩才无碍?”
时玉笑笑,“就是夸赞你活干得好,跑堂当得不赖。”
“原来是这样。那我确实是辩才无碍。”
“公子,我们进去吗?”
“进。来都来了,也感受一下这广固的水土。”
听到这话,跑堂小厮有眼力见的先两步跑前面引路,时玉长腿一跨,随着小厮上了三楼。
“二位客官,看你们装扮也不像是本地人,应该是顺水而下,路过广固的吧?”
“是啊!我们自上京而来。”,贺青钿抢先一步说道。
“这样啊!上京可是好地方!”,小厮带着人走到三楼的一个窗户边,拆下肩上的手巾在桌面上擦了擦:“二位,这是咱们酒楼视野最好的位置。这里看过去,可以看到广固江整条航道,来来往往船只,二位请坐。”
时玉掀开身前袍子,大胯坐下。
“船只有什么好看的?”,贺青钿满不在意的说了一句。
“要是普通来往的船只,那自然是没什么好看的。”,小厮拿起桌上的茶壶,沏了两杯茶分别放到两人面前,“这广固江,西至锦西、离洲,冬至扬州。扬州瘦马知道吗?”
时玉点点头。
“这锦西离洲那边经常有船只运送西域美女至扬州,船上张灯结彩,繁华热闹;每每路过此地,都会......”,说到这里,小哥有些娇羞的红了耳根。
“会怎么样?”,贺青钿好奇追问。
小哥含了一下唇,舌头舔了舔又继续说:“路过此地时,都会衣衫尽褪,在船上载歌载舞;为的就是看看是否有路过此地的富商看中自己,将自己高价买走,或妾室、或外室。”
“……原来如此。”,时玉抬头问:“日日都会有船经过吗?”
“也不是。就是初一十五。刚好,今天就是十五。”
“两位吃点什么?”
“三四个你们店里招牌菜,你看着办。”
“好嘞。那我就给客官安排去了。”
“多谢小哥解答了。”,时玉含笑点头,结束了交谈。
小厮欠身退场。
贺青钿身体挨着桌子边凑前,低声问了一句:“公子,你想买妾室啊?”
时玉疑惑的看着他。
贺青钿想了想,又说:“我听说,那西域女子天生异味,须发重,就跟大老爷们一样。没有咱北良女子好!”
感情以为自己问了几句是对西域女子感兴趣了?时玉无奈笑笑,弹了贺青钿脑门一个大栗子。
“想什么呢!我的小院就那么小,买了姑娘回去要跟你睡一屋吗?”
贺青钿眼睛一睁:“那不行!......我,我内屋小。”
时玉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三月的广固,岸边两侧樱花已经争相绽放,一片紫粉。若是前些时候打春宴的时间来,恐怕还看不到这副景象。
不多时菜便上了桌。
一碟豆腐,一碟丸子,一碟鱼,一碟红烧肉。
“二位客官;这是广固江水养的鱼,加入各种时鲜做成的肉丸子,广固水酿成的豆腐......”,小厮对着桌上的菜介绍起来。“二位慢用。”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话倒也没错。
时玉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鱼送入嘴里,细细品味,缓缓点头。
“怎么样?公子。”
“嗯,鱼肉鲜甜,香嫩可口。”
听时玉一说,贺青钿也迫不及待拿着筷子夹了起来。
两人回到上京立园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往来两城之间,仅用了一个白天。
立园门上的铺首夹着一张请帖,贺青钿手快,拿下来一看,上边写着【时玉亲启】,他递到时玉面前。
原是明朝后天将在明家的登月台设宴,想邀请时玉一聚,为上次的事情赔礼;帖中说到宴席只有宁淮远和他,希望时玉赏脸。
“这明家公子也真是执着,明知道公子你不会见他,还一直纠缠不休。”
若是平时也就算了,这个宴席设在明家,也并没有太多人在,不失为一个机会。
加上上次的事情不了了之,时玉正好借这个机会一探虚实,看看杨家那边的情况。
“去。我当然要去。”,时玉面无表情,一把将门推开,跨步而进。
听到这话,贺青钿想到今天一早时玉让自己回绝明老二的事情,顿时感慨: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虽不解,还是跟上时玉的脚步进门。
登月台是明家为了中秋佳节拜月所筑。虽说名叫登月台,其实也就是十来米高。
听闻时玉要来赴约,明朝早早就安排了人,不仅准备了好酒好菜,甚至连去登月台的路两侧都放了花。
正值花开的季节,也是为了弥补扫春宴的不足。
原本明朝只想过过二人世界,只是怕只有明朝一人的话时玉会觉得不自在,怕他不来赴约;叫上宁淮远的话有分量,人也不至于太多,时玉不好不来。
开宴时间还没到,明朝早早就拉着宁淮远过去了。
宁淮远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乌七八糟的生意人,日日算计,费心劳神。也就是明朝没心没肺,偏偏还不太好得罪,宁淮远只能跟他走一趟,算是休息休息;正好上次明朝的心上之人还没有真正的见一面。
说起这个心上人,宁淮远是有些好奇的;秦楼楚馆的人他也见得不少,像时玉公子这种性子的,他还真是头一次见。
说他刚正不阿吧,又拉得下面子敬酒赔错;说他阿谀奉承吧,举止投足间透着一股傲世轻物的感觉。
真是怪人!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是明朝的囊中之物。
宁淮远轻笑摇了摇头。
拿起桌上的酒杯,正要送到嘴边,明朝转头喊了一句:“宁兄,稍候。”
明朝走到宁淮远身边坐下,好声好气的哄了起来。
“长吉,不是我说,你现在就是为了心上人放弃了兄弟啊!”,宁淮远放下酒杯,抽出背后的那杆紫金称拿在手里,“你要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兄弟我的时间可是要拿杆子称的。”
明朝不好意思笑笑,“我知道我知道,我就和你玩的最好,要是没有你给我压场子,我怕我不成。”
“你就这么喜欢这个时玉?”,宁淮远挑眉,眼神一睨,“像时玉这种有点才气的,容貌姣好的,上京也不是没有,我见他对你不痛不痒,没有半点倾心的意思,你何必自讨苦吃呢?上京城那么大,你招招手的事。”
说话间,时玉自远处款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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