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体面展现在很多个角度。
比如虚情假意的明天见,其实今天之后也不会再见;比如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挺好的,其实是一种选择性的推脱责任;亦或比如说现在通讯录显眼的红点,金桔想忽略都很难,但现在还没有做好和他成为好友的准备,干脆装作没看见。
金桔反手把手机塞进了包里,继续若无其事地玩游戏。
游戏的最后,丽安娜VS卢卡尔,再一次以10:9的比分夺得胜利。
不多时,金桔接到通电话,张主任问她还在县里吗。
急切的语气听得金桔神经一紧,“我在,是村里出什么事了吗?我现在回去。”
“不是,”张主任把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外出务工的几个村民这会儿进了派出所得有人过去,“你有空就先过去,我已经在路上了。”
挂断电话,金桔抓起包立马起身,“我有点事,就先走了,钥匙你——”
“走啊。”林燊先她一步往外,发现身后没动静,转过头就看见金桔愣在原地,一脸呆滞地望着他,没能做出反应。
“你,”像是看出了他的意图,金桔攥紧了包带,忍不住指了下那两筐币,“不要了吗?”
“小满。”
“都说了别这样叫我,”谷满一个飞蹦过来,非常不满意地说,“好没面子啊,能不能叫我谷总,大小也是个总吧。”
林燊瞥了他一眼,“拿走。”
“能走了?”看着谷满捧走那两摞,林燊垂眼看着金桔。
这时候,恰好有新的人过来坐上街机位,而林燊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两人视线在间隔亲昵一步之遥的位置交汇。
他在等她。
“······”
就一定要去呗。
金桔有点头疼。
得知派出所位置,林燊开车把她送了地方,然后没什么劲儿地倚着车,看起了手机。
“一起吧,”见他没有要走的样子,也知道他不会主动提出什么,金桔便抛出邀请,“人多力量大。”
林燊面无表情扫了她一眼:“干嘛,你上派出所打架啊?”
“······”
“行吧,”林燊勉为其难地说:“给你助威。”
无言片刻,金桔认真地说:“我来工作的,我不打架,我也不喜欢打架。”
林燊眼皮一撩:“哦。”
他眼神意味深长落过来,金桔莫名有些不自在,皱着眉头说:“我也没打过架吧。”
不止打架,她从小到大连正面冲突都不曾跟人有过,曾在来之前舅舅还说她这幅心如止水四大皆空的清心寡欲的性格不适合干三支一扶,因为这份工作特殊偶尔需要强硬和非凡的态度脾性。
也是那时候的林燊让她意识自己不是没有脾气和性格的泥人,让她敢于表达表现自己的情绪,做最真实的自己,才有了那时的口不择言。
加上这份工作确实也让她改变以及沉淀了许多。
虽然对上林燊时,也依然不会收敛自己的情绪,可她莫名的又有一种自信,林燊不会因为这些跟她生气甩脸子。
“没人说你喜欢打架,”林燊晃了下手机,说,“去吧,我打个电话。”
见他真的举起手机在耳边打起了电话,金桔没有再犹豫,抬脚便往派出所进去了,迎面遇见几个灰头土脸的几人坐在接待厅的长椅上。
金桔走到他们跟前,就听见他们喊:“小金书记。”
“嗯,”金桔说,“没事就好,都吃饭了吗,没吃先去吃饭。”
几人支支吾吾,扯着脸说不出话,对上金桔时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勉强摇了摇头。
发现他们的古怪,金桔仔细看了眼人数,眉头皱起:“陈猛呢,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他······他······”几人又是肘击又是摇头。
“他怎么了?”金桔问他。
“他,”几人挤眉弄眼一通,咕哝着道,“他闹事,让警察关起来了。”
听到这里,金桔立马转身去询问了陈猛的名字,不一会跟着民警进了调解室。
事件起因是,外出务工的村民在完工后没有收到应得的薪酬,在外捱了两个多月没有结钱,每天零零散散接着零工生活,工头拿不到钱让人打了。于是工友们又找上了公司,结果公司给出的回答是甲方还没有结尾款,他们又闹了甲方,甲方却是早早给了钱。
皮球来来回回踢皮了半拉月,陈猛实在没办法,爬上了张灯结彩开张等剪彩的商场顶楼,吓得现场混乱一片,有的叫嚣着问他是不是男人,给他勇气让他跳,有的变得法的给他找牵挂。
或许是起哄的原因,或许抹不开面子,也或许是真的逼到了绝路。
警察到的时候,他已经是箭在弦上迈出了半只脚,好不容易拽住了人,他还要往下使劲儿一了百了。实习警察头一回出警,扑过去险险抱紧了他的脚,当场哭得惨绝人寰:“你别死,你别死哥,我求求你了,你别跳啊!哥,哥,你听我说,你有什么事跟我说,我们给你想办法!你还这么年轻!你别掐我,你别死啊!我刚毕业,我刚毕业,你别死你别死啊!!!”
“我不想跳楼,我不想死,”陈猛双手捂着脸,眼眶湿润哽咽着,“我妈还等着我的钱治病,但是他们不给我发工资,我没办法,我没办法!”
商场工作人员:“你没办法也不能跳楼啊!要真跳下来出点什么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有了商场开头,公司负责人和工头没有旁观,也参与其中。只有金桔坐在调解室,在一片各执其词的争吵中,听得脸色发白。
“安静,安静!”调解室里七嘴八舌,民警板着脸拍桌,“这是派出所不是菜市场!”
农民工累死累活三个月,薪资拿不到还要被人当狗嫌弃,最后又因为维权无门,拿不到钱给重病的母亲看病,被逼只好上了高楼。
最后在民警的调解下,在各位“都市精英”的轻蔑下,堪堪拿到了工资。
没想到在精英们的扯皮下,还要扣下各种不明其罪的费用结算,工资15000。
角落一直没说话的金桔冷着脸开了口,对着商场负责人说:“您好,我有问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开始和我谈的人不是你,但我记得是你们的一个什么总,谈的时候你跟在他旁边。当时谈的是说这个工程要加急上面压的紧,按日薪结算300一天,包吃包住。”
“没错,”商场负责人皮笑肉不笑,散发出一种伪精英犯儿,“包吃包住,水电费总要给吧,现场造成的损失我还没有跟你们算呢,还有日结,我问过他们了,他们自己同意月结,再上工期内没有完成,只能按200一天结算。”
“你们当时是这么说的?”金桔冷冷地看着他。
商场负责人点头:“当然。”
“是吗?”金桔拿出手机,轻笑了一声,“我有录音,你要吗?全程无遗漏,随时可以提供。”
安静了片秒,商场负责人脸色淡了两分:“什么意思?”
“没关系,你会懂的。”
说着,金桔点开录音机,在播放上稍微往后拉了些。
扬声器传来一阵说话声——
“有问题你吱声,我耗子在这一块儿多少还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
“我们这都实在人,农民兄弟也不容易,一天300摸着良心说也不多,没办法,东家这会儿经费掐的紧,兄弟加不上了,但兄弟能跟你保证,到时候结款他们必定分文不少。”
“好,那真的是谢谢您了,”金桔说,“耗子哥,您全名怎么称呼,这么叫着怪没礼貌的。”
“李浩,教我浩哥也行,这楼盘是我家的,你到时候有事随时找我,我有时候不在这边,你找他也是一样的,”李浩说着还介绍了个人,“他是这边负责人,阿阳。”
“金小姐您好,叫我阿阳就行。”
说话的阿阳正是眼前这位商场负责人。
场面瞬间冷却了下来,金桔面不改色收起手机,语气平和地说:“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呢,习惯工作留痕。”
阿阳冷眼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前后加起来三个月,每月例休两天,一共五天,86乘以300,一共25800。至于水电、损耗费,你拿单我给钱。”金桔态度坚决,半天不退让。
“你凭什么替他们做主。”阿阳说,“让他们自己跟我说,我不跟你谈。”
金桔双手交叉搭在桌上,以一种绝对的姿态压场,不紧不慢地说:“凭我可以给他们做主,这件事全权由我代理处理决定,你也只能跟我谈。要么,就让警察叔叔跟你谈,前因后果他们都知道了,我相信他们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警察肯定不会站他们这边,阿阳咬紧牙关,左右看了一圈下来,最后说:“这个我做不了主,我要请示一下我的领导。”
在阿阳出去打电话的短暂时间里,金桔看了眼还处于愤恨当中的陈猛,再想到他家中糖尿病又残疾的母亲,无声地长叹了口气。
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以防万一,又要一边担惊受怕地想着,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的录音是否算得上真正的正经。方才点出的录音,民警微妙的表情,此刻在她脑海里盘旋着。
金桔有些拿不准自己表明的立场是否真的受用。
可就算没用,她也还是想,再坚持一下。
这么想着,金桔再次点开了屏幕,来来回回进了微信。
在亮着红点的通讯录犹豫了两秒钟,最后还是没忍住点了进去,在新朋友亮着的添加上轻触。下一秒,界面自动跳到了聊天界面,上面明晃晃写着——
我是I7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聊天界面右侧,蹦出一句——
我通过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这句话的出现仿佛给了金桔当头一棒,砸的她眼冒金星。
原本还想力挽狂澜的,刚好这时阿阳推门进来,金桔有一瞬顾头不顾腚地错觉,忙不迭锁屏了手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端出了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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