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是否硬软骨头,金桔从来不在乎。
但张主任的话让她气恼,当即脸红眼黑梗着嗓子说:“我骨头硬?你忘了陈猛他妈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求助无门呢,我骨头不硬,但我自认也不是个软骨头,既然党组织把我放在这个位置上,那就是相信我,我就要替他们考虑,我要替他们干实事!”
“我不能因为他们狠,我就畏惧我就退缩我就当逃兵,我就不管不顾党的形象和公信力了。”
“大不了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跌打损伤的药,我管够!”
连续两天,金桔通过各种社交渠道,无一例外找不出李浩这个人。
且比金桔下一步动作先来的是一纸写满了恐吓的律师函——
你方聚众扰乱经营场所秩序,已对本商场(以下简称“我方”)构成严重经济损失,需依法承担民事责任,并向我方采取相应补救措施或公开赔礼道歉,以及赔偿相应经济损失等责任。
若未按约履行相应义务,我方将依法提出诉讼进一步采取法律措施,追究你方法律责任,且所有费用自理。
特此函告!
律师函送到村委会,被欠薪的村民在这一纸张的恐吓下,立马陷入了惶恐中。
站在办公室里,金桔攥紧了这张薄薄纸,嘴唇一抿再抿,始终是无法面对他们辛辛苦苦几个月得到永远是有失公允又无能为力改变的薪资。
分明是粒粒血汗换来的钱,偏偏在结算的时候,倒显得他们可怜的如同乞讨者。
这件事注定不能忍气吞声一笔带过。
让悬撂在日曝的老百姓流汗流血又流泪。
金桔无法接受,也接受不了。
可律师函金桔亦是第一次见,强行压下心中的紧张害怕,安抚好村民的情绪。她通过社团找上了法学院的学长学姐,向他们咨询了农民讨薪问题。
“项目是分包个人,作业前没有签劳动合同,劳监给出的建议是走法律程序,让我们这边罩法律援助起诉对方,真的起诉我们这边也不一定有胜算。”金桔急得焦头烂额,额头还冒了颗痘,一一回答了电话那头的问题,她说着总想挠,“相关的资料证据都没有。”
在对方一盆凉水一盆温水下,学姐话锋一转又问:“你要是有能证明他们施工的视频、照片都可以算作证据。”
“我有录音。”
学姐说:“录音作用不大,还要验声纹,太折腾,你时间肯定不够。”
“等下,”金桔说完,停顿了下,“我想起来了,开工当天确实拍过一张合照,可是······”
“别可是了,”学姐行驶雷厉风行,“把照片连同时间地点一起截图不得有误,确保可以看到他们做事的证明,还有,跟那些叔叔阿姨说一声,那张纸就是个纸老虎,用不着害怕。但凡没有公章的律师函能起作用,我们律师事务所都不用干了,专攻专职兼职法务得了。”
可是照片不在她手上。
挂了电话,金桔瞧见对面来的冯雪,简单点头示意。
特地往这边跑的冯雪连忙叫住了她:“小金书记,你先别走。”
“嗯?”金桔心里还惦记着事,又看了眼时间。
“听说你们在找法律援助,”冯雪犹豫了片秒,飞快转个身,跟着她的脚步一块儿往宿舍方向走,“我这里应该有个合适的人选。免费的。”
闻言,金桔脚步一顿,放下了手机。
“是林总监那个小弟,”冯雪也停了下来,不等金桔开口问,她指着反方向不远处老树下踢着石子慢悠悠走来的人,“这几天一直在我们这帮忙,昨天晚上陈猛哥去找我问还缺不缺人的时候说了这个事,谷满听见了就说如果是法律层面的问题可以问他。”
金桔说:“他学民法的吗?”
“国际商法。”谷满走近了,笑得很乖,“辅修会计。”
“······”
二者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沉默了两秒,金桔没有打击对方的自信,委婉地说:“我已经找到其他人了,后期有需要再麻烦你。”
“姐姐,”谷满瘪了瘪嘴,“你是不是不信我啊?”
金桔嘴角一抽,挤出个礼貌微笑:“怎么会呢。”
“你让我试试呗。”谷满不死心,“我找他聊聊也行。”
金桔说:“找谁?”
“那个什么阳啊,不是说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吗,让我跟他聊聊。”谷满大肆献殷勤,“说不定钱就拿回来了。”
不好打击祖国的花朵,但金桔为吹牛不用交税这件事感到心累:“别闹了弟弟,姐姐还有正经事呢,没空陪你开玩笑。”
“······”虽然常年混蛋不羁,可谷满最讨厌别人说他闹了,这话每次听着都跟骂他多么不懂事似的,他绷着脸说:“怎么开玩笑了,你都没试。”
见此情形,金桔叹了口气,服气地说:“那就一起吧。”
村里有个石匠,留存多年资历很老了,知道他全名的没几个人。又因为姓谭,大伙都管他叫他谭石匠。
谭石匠孙子大学毕业以后,在镇上法庭做调解员,每天按时上下班。
这会儿带着人过去,恰好碰上开车回来的谭石匠孙子,正接着不知原告还是被告的电话。过了很久才有空理会他们,因为金桔提前给他打过电话了。
谭石匠孙子对情况大致了解,简略跟他们说了遍:“这种事我很早以前了解过,按照你们现在的情况来说,发起诉讼对你们来说还挺麻烦的,时间上快则二三个月,慢则四五个月六七个月都有。”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金桔神色凝重,“加急插队处理呢。”
然而,谭石匠孙子给出的答案自然是没有,他义正言辞地说命案要案那么多,要加急的也不止你们一桩。而且这种情况对方不认可的话,一审二审重审终审再审,他们真的没那么多时间去磨。
或许是理解到农民工讨薪的不容易,谭石匠孙子说到后面给他们出了个注意,如果当下时间充足,还是先把重心放在责令改正上面,要么从限制出行冻结资金入手。
说完这些,谭石匠拎着工具出来,喊他吃饭了。
谭石匠孙子笑着应声就来,转头盯着他们三人看了一会,看到金桔舒展地眉头紧蹙着以及大量疑问,才缓声说道:“我说的这些也不一定有用,毕竟我也只是个小小的调解员,具体情况还是要咨询专业人士。”
知道只有三天时间内容的谷满心直口快,一时间没忍住开了口:“那你这不是说废话吗?要来得及找专业人士我们找你干什么!你——”
“你闭嘴!”冯雪右手肘击制止了他的话。
“你凶我干什么?”谷满别了一下手,面无表情地说,“我说的有问题吗?!”
“没问题。”金桔截下了他的话茬,跟谭石匠的孙子说了抱歉,“我们回去找专业人士再仔细问问,今天的事谢谢你啊。”
小事一桩地摆了下手,紧接着已然转身的谭石匠孙子脚下忽然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的脸色有些古怪。他扬高了眉毛,脑袋往后一仰:“这个事你问过张主任了吗?”
金桔点头:“问过了。”
“他让你们来的?”谭石匠孙子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
“是啊,”眼看金桔要否认,谷满底气十足抢先承认了,昂首挺胸以为谭石匠孙子会就此软化,“就是张主任让我们来的。”
谭石匠听完,点了点头没说话,神色有些怪异。
三人一块往回走,金桔听着两人的话没插嘴,不过谭石匠孙子的话倒是给了她解决问题的方向。
根据这些,金桔回去根据具体时间,查询出了《保障农民工工资支付条例》。
仔细阅读每条每例的时候,一个字也不敢看漏。
记下相关条例,最后放下笔的那一刻。
金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手捞起角落的手机,看到通知栏的消息,点进去一看是I7发来的消息。
时间在两个半小时以前,I7发起了一笔转账。
良久后,金桔才反应过来,这是前些天谷满用她手机买游戏币的钱。
金桔咬紧嘴唇,慢吞吞地点开聊天框,然后退还:
【不用了,违章停车的钱还没给你呢。】
消息刚发出去,房间突然传出一道轻叩墙隔板的声音,金桔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仿佛是有了某种规律,轻叩声从“咚咚”到“咚咚咚”,不紧不慢地节奏似敲响心门,被吓一跳的金桔当即找到了声音来源,抬眸望了过去。
狭小的房间,女生面朝隔墙,犹疑给出回应。
下一秒,掌心握着的手机有了震动,新的消息进来。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夹杂着拉起保险的声音。
他说:开窗。
听完语音,金桔对着聊天框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走到了窗前照做。
她拉开窗帘打开门窗,转过头往隔壁看,模糊不清的夜色中,隐约看见林燊手里拎着什么,另一手撑着半高的阳台,长腿抬起迈墙而过。
阳台没有光,她看不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只是见此一幕,金桔脑海想的竟然是——
那些年的墙还真是没白爬。
这么想着时,又打量似的上下看了眼那道不高不高的阳台水泥隔台,不禁摇了摇头,这样小小的一堵墙哪里难得到林燊。
隔着窗户,两人一个在外,一个在里。
金桔抬眼看向他,鼻间再次嗅到了那股淡到不易察觉到的木质香,皱着鼻子尝试捕捉这股她并不排斥的味道:“你下回能不能别那么吓人。”
“吓到你了?”林燊嗓音轻了几分。
“那也没有。”金桔说完发现不对劲儿,上一秒说了吓人,现在又说没有,那到底是吓还是没吓。
想到这里,她连忙改口道,“是有点。”
闻言,林燊像是笑了下,语气比平日缓和:“我下次注意。”
“······”沉默了两秒,金桔仰着脸望着他,难以置信地说:“还有下次?”
林燊说:“那谁知道呢。”
“算了吧,”金桔说,“再来几次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你有?”
话音落下,林燊后退一步,像是装模作样的观察。
漆黑眼瞳落定在她脸颊,金桔显得分外不自然却无处可躲,舔了舔嘴唇老实地说:“没有。那万一说吓出来了呢。”
“我负责。”林燊说。
彼时,金桔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一向伶俐的口舌开始结巴,半晌过去憋出了个:“啊?”
“我的意思是,吓出了心脏病,我负责。”林燊语气玩味,“你想的什么?
“什么也没想。”金桔状若此地无银三百两。
或许是夜色撩人,金桔清晰感知到自己和林燊的相处间,莫名有了几分放松,好似恢复到了最开始的那种舒服状态,但又带着不敢放肆的疏离和陌生。
没等金桔再说话,林燊把拎来的袋子给她:“谷满说你今晚没吃。”
“我,”金桔视线落在酒店名字上,顿时想起从村委会回来查资料到现在,却是一直没有吃东西,要不是林燊提起,她自己都要忘了,“好像是没吃。”
林燊点头:“单人份。”
这是在告诉她,餐是单独打包的,可以放心吃。
金桔听完了愣一愣。
她从小到大饮食上有非常严重的洁癖,比如上桌其他人沾染过的饭菜不吃,中途有事间断性冷却的饭菜不吃,吃饭的碗经他人添饭加菜触碰不吃,盘子里非公筷夹过的菜不吃等等。
其他人都说她是被惯坏了,就连一信誓旦旦最了解她的方也总能忘记,却没想到林燊还会记得。
接过来,金桔眨了眨眼,低声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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