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起舞

于是,独孤河一边跳一边教,那是大漠中人们在一天的劳作之后最随心所欲的舞动,并无多么精致的动作,却自带一股苍凉古朴的浑厚自然。

弑月一边跳一边想,原来跳舞和练武也有相同之处,都是尽可能寻求肢体可突破的极限,似乎在这寻求中,蕴含了可与天地交流的语言。

她望向独孤河,看见他眼中如宝石一般透亮的瞳孔,他似乎永远这么开心,没有任何责任和负累。她心中莫名长出一股想要拥抱他的冲动,只是想知道,拥抱他,是不是也可以感受到那份轻快的自由。

然而她停下了,因为花丛后偏僻处出现一个人。

蒙雌阿依莫。

弑月猛然挣脱独孤河的手,如离弦之箭冲向阿依莫,右手瞬间聚光出一把匕首,闪电般抵在阿依莫的喉咙口。

阿依莫并无惊慌,反而笑了笑:“呀,这是弑月城打招呼的方式么?”

“你给我们下的毒,解药拿来。”弑月狠狠道。

“什么解药?”阿依莫一脸莫名其妙。

此刻虚破也在沉瑟护卫下走近,阿依莫恍然大悟,笑道:“哦——你说的是他么?实话告诉你,我若真下毒,他此刻不是躺在坟墓里,就是躺在病榻上,还能站得起来么?”

弑月半信半疑,虽阿依莫不像是深于城府之人,但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也不敢全信。

“你不信?”转向虚破,“喂,你过来,我给你解毒行了吧。”

虚破和沉瑟对视一眼,缓缓上前,弑月的匕首仍死死抵在阿依莫喉咙。

阿依莫扣住虚破手腕,一副认真把脉的样子,忽然面色大变,惊道:“你!你根本就是个死人!”

虚破收回手,面目平静,甚至带着浅笑。

“蒙雌掌门医术高明,一般大夫看不出我是个死人。”虚破戏谑道。

“你明明已死,却还是活着,给我弄糊涂了,可我不信这世上真有人能起死回生。”阿依莫双目圆瞪,“你得告诉我是谁救得你,我一定要去请教。”

“你不是用毒的么?”弑月不悦道。

“医毒同源,不通医道,如何用毒。”阿依莫嘟嘴道。

“那依你看,我该怎么治?”虚破笑道。

“治?你现在活的就是从地府偷来的寿数!”阿依莫怒道。

话音未落,她又转怒为笑:“不过,你这体质真是万一难寻,我之前只治过活人,还没治过死人,有趣,我真想试一试,又怕把你真治死了。”说着,瞄弑月一眼。

“不妨,你说说怎么治?”虚破笑道。

“你要我说,我可真说了。”阿依莫逐渐松懈下来,滔滔不绝道:“反正你如今已是死人,不如下猛药,我先用金针封住你的奇经八脉,再把你投进我们的毒蝶井中,用毒先淬炼一段时间,这时候你要还没死,就有七八分的胜算了,再让你泡进滇池中,用......”

“诶,你们怎么走了啊?”阿依莫回过神才发现几人已经远去,忙疾步追上,碎碎念道:“我可从没见过这么有趣的病人,你真得让我试一试。”

“你可知陆神医说我必死无疑。”虚破一面说,一面走回花园。

“她啊,我知道,医术虽好,但人太古板,不及我脑子灵。”阿依莫语调相当自豪。

此刻聂予慈也觉察到异样,忙过来询问。

“聂娘子,你来得正好,帮我劝劝练影堂主人,让我来医治他吧。”

聂予慈掩嘴笑道:“阿依莫,你还是这样。”又对虚破欠身道:“蒙雌帮主自来如此,有些左性,你别见怪。”

阿依莫兀自跺脚嗐气,但见到聂予慈后,似乎有所收敛,闷闷不乐地跟在后面。

烟花燃尽,聂予慈便请诸位回正厅享用宴席。

金齑玉鲙,嘉肴美馔,水陆毕陈,海错江瑶。

阙老太太在正位上端坐,聂予慈坐于侧位,偶尔离席,与宾客交杯换盏。

弑月坐下,一边吃一边想着刚刚阿依莫的话。

能把虚破从死亡中拉回来,还活了这么多年,莫非隐侠和沉瑟母亲是世上最高明的大夫?可想到那个枯槁的“干尸”,心中又生出一丝疑窦。

正想着,望向正位时,却发现阿依莫不知何时已来到阙老太太身边,弯腰对她耳语什么。

弑月忙告知虚破,虚破觑眼半晌,又环顾厅内,附身告知沉瑟:“天山派还未归座,你去看看。”

一语未了,阿依莫已经消失不见。

沉瑟悄无声息地离席。

弑月正疑惑之际,聂予慈已端酒起身,行至虚破身边,举杯道:“今日你们能来,我真的喜不自胜,一杯薄酒,略表心意,虽然人在江湖,诸多身不由己,只希望以后武林中,能少一些无妄的争执。”

一饮而尽。

虚破缓缓站起,也举杯,决然一饮而尽。

聂予慈又举杯敬向弑月:“妹妹,我自幼父母早丧,又无姐妹可以同伴,一直想有一个妹妹,可以亲近嬉乐,所以与妹妹一见如故,如果不嫌弃,我当你的姐姐好么?”

一番话让弑月颇为感同身受,她虽有母亲,但母亲性情孤僻古怪,拒人于千里之外,极少与她亲密,城中侍女多是长辈,童年也只能自言自语自娱自乐,如今有如此友善亲和善解人意的姐姐愿与自己交好,未免内心触动,情不自禁亦举杯起身。

与聂予慈对视良久,二人眼中都生出对情义的憧憬,一齐一饮而尽。

弑月第一次喝酒,一股辛辣入喉,不免让她微微蹙眉。

但辛辣转瞬即逝,化为丝丝甘甜,复而莞尔一笑。

“聂姐姐。”她轻声道。

许是酒意侵袭,聂予慈眼眶微红,含笑答应。

还欲说什么,却被阙老太太叫去,只得先行离开。

弑月归坐,心中犹自绽开丝丝涟漪,似乎自幼期待的感情得到些许回应,不免面容浮现一抹浅笑。

独孤河看在眼里,气得食不下咽,赌气一杯一杯灌清酒,搞得虚破都劝道:“独孤郎君,别光喝酒,也吃些菜呀。”

“我吃不惯。”独孤河呼哧呼哧道。

“光喝酒不吃菜,易伤脾胃。”虚破说着,目光在二人脸上游移,徐徐叹息,不再相劝。

弑月仍旧举杯,凝视着杯中残酒出神,想到出城以来,并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多交到这几个朋友。

回忆幼时自己用树叶编扎小人陪自己游戏,如今至少树叶小人已变成会说话会欢笑的真人。想到此处,她突然想举杯敬自己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正放下酒杯准备斟满,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洪洪汤汤的舞乐。

舞乐如画卷初展,帷幕初开,似一首史诗的序曲。

天山派艾娅拉踩着鼓点旋转入厅。

先是短暂的停息,接着骤然垫脚起跳,如刀剑出鞘,身姿苍劲迅疾,却又轻盈灵动。裙摆飞扬,犹如层峦叠嶂,玉山雾罩。

乐声行到恢宏壮阔,如江水奔腾,如大漠日出,艾娅拉的舞姿也如剑拔弩张,似是迎战劲敌。

忽而旋律急骤时高风狂啸,万马齐鸣,那是沙丘之上的玄黄龙战,艾娅拉愈舞愈急,如与人交战,生死一线。

所以鼓乐一齐发力,背水一战,战事最激烈高亢之处,遽然而止,艾娅拉也猛然站定不动,身形巍澜傲岸。

渐渐乐声重启,低徊如月游云水,万流归海,却暗藏无尽幽怨和哀愁,艾娅拉再次起舞,此时已是行走于战后无尽尸骨之上,兴盛衰亡,稍纵即逝,无尽孤寂,只余舞者一人在天地间孓孓独行。

艾娅拉突然伸出双手,望向天空,一抹阴蓝笼罩下来,一行泪水自面颊滑过。

泪水滴落在地毯上,渐渐洇湿,一滴两滴,骤然泪水化为鲜红,地毯上现出血迹。

艾娅拉口吐鲜血,仰面倒下。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起身,独孤河箭步冲上前,抱起艾娅拉,艾娅拉却望向弑月,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她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万年……基业……弹指……一挥间……”

虚破缓缓走到艾娅拉身边,却注意到艾娅拉起舞时已将额间珠帘和佩剑取下,暗自思躇片刻,目光飘向一脸沉痛的独孤河。

人群后,沉瑟归来,耳语虚破:“艾娅拉进厅前与阿依莫接触过,阿依莫已不知去向。”

聂予慈连忙奔来,骇然怒道:“到底怎么回事!”

阙老太太起身眺望阶下,眼中暗潮涌动。

“是中毒。”弑月望向虚破,笃定道。

“何毒?”虚破问。

弑月蹙眉摇头,“世间毒成千上万,组合之后更是数不胜数,难以确定哪一种?”

“好。”虚破沉吟片刻,一字一句道,“和齐梁的毒有无相似之处。”

弑月猛回头望向虚破,脑中一霎时灵光一闪,忙低头查看尸体,微微摇头。

此刻座中有人听见中毒,嘀咕道:“听闻聂家善使毒药,而艾娅拉又是中毒……”

聂予慈立即厉声道:“我聂家诚邀诸位,绝无可能趁机谋害,定然是有人蓄谋诬陷。”

话虽如此,宾客已起疑心,不敢再动酒菜,且意欲离席。

“无论如何,艾娅拉是死在聂家,聂家难逃干系。”身后有人切切私语。

“我如今百口莫辩,只希望诸位多想一想,聂家若有心害天山派圣女,为何要邀至聂家动手,难道不知道瓜田李下么!”

聂予慈眼锋一扫,全无平日的友善可亲,整张脸满是肃杀之气。

“来人,把天山派剩下的人都叫来问问。”

片刻,侍女回报,与艾娅拉同行者竟不是天山派人,只是普普通通的西域乐师,艾娅拉出发时重金聘用他们来奏乐,有些人连汉话都一窍不通。

且艾娅拉进聂家后,时常一人独坐屋内,随从也甚少见到她。

此刻座中一位关外门派的年轻人道:“天山派隶属陇右道独孤家的势力范畴,听说早些年已臣服独孤家,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挑拨聂家和独孤家?”

“独孤家自花家灭门后,因不满无法染指江南道,已不干涉中原事务,只安守玉门关,这么多年从未在关内见过他们。”聂予慈沉思道,“谁会想要挑拨聂家和独孤家?”

“若你们两家河蚌相争,能渔翁得利的不就是齐家么?”座下龙獠幽幽道。

立刻有人反驳:“凰栖岛此言差矣,齐家不是那种居心叵测之辈,要争就光明正大地争,这种心狠手辣的下作招数谁稀得用。”

正是昭紫阁派来送礼单的部下齐激。

龙獠拍桌霍然起身,怒道:“你齐家的下作招数是不好学,要论道貌岸然玩弄权术,齐家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齐激也起身大喝:“你说什么!”立马拔剑,意图攻向龙獠。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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