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温软稀烂又散发着恶臭,恍惚间甚至有黑色的羽毛飘落,简直如同一具巨大的腐坏鸟尸。
弑月平定心神,正好左手为托住沉瑟藏于她身下,便默念心决,将一把短剑造出握于左手掌中,屏息凝视,一鼓作气猛然回首,一张半人半鸟的奇异丑脸映入眼帘。
灭门贼鸮鸮儿的这张脸似乎初具人形,又被密密麻麻种上无数鸟羽,恐怖惊悚。属于人的一半,暴突眼,鹰钩鼻,小鸡嘴;属于鸟的一般,神似一只鬼鸮,让人不寒而栗。
半人半鸟的怪物咧嘴一笑,更加阴森诡异,露出没有牙齿的鲜红牙床,凄厉道:“终于找到你了。”
弑月毫不犹豫,猛地抽出短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划向鸮鸮儿。
鸮鸮儿躲闪不及,被划破嘴唇,鲜血顿时经嘴巴流下,染红前襟,整张脸更加狰狞可怖。
间不容发,弑月立即乘胜追击,附身猛冲,提剑刺去,但鸮鸮儿身形鬼魅,瞬间无影无踪。
弑月愣在原地,环顾四周,腹诽难道是幻觉,突然一只如同鸟爪的手已贴近自己耳边,她猛反应过来,急遽闪避,顺势将短剑如离弦之箭般掷出,削掉了鸟爪上一根手指。
鬼鸮嚎叫愈加凄惨狠戾,猛烈进攻,快如闪电,行迹癫狂,爪爪挥向弑月头胸。
弑月知她怒火攻心,招数虽凌厉但渐急躁。略一矮身,似乎欲躲进桌下,鸮鸮儿中计,一爪扑向桌子,顿时贯穿五个孔洞,弑月趁机飞出光刀,齐刷刷又削掉她五根手指。
鸮鸮儿怒吼一声,知难敌弑月,忽然调转,就近扑向趴在桌子上半昏厥的独孤河,弑月不暇细思,急奔上前,飞刀射向鸮鸮儿后背。
与此同时,远处似乎传来一阵高亢清亮的声音,似笛非笛,似箫非箫。
声音如潮水席卷而来,顿时蔓延过鸮鸮儿的嚎叫,几乎彻底掩盖,弑月只感觉胸口大石瞬间消失,呼吸通畅,耳道也褪去痛觉。
一个人影已推门进来,手持一根簧管乐器,一路吹奏,一路前行,鸮鸮儿呆愣片刻,还欲扑向吹奏者,弑月迅疾发射飞刀,击中她的后背,登时倒地不起。
来人跨过鸮鸮儿走进,是一个梳双髻,身穿绿地对波狮凤锦翻领胡服,脸型圆润,鼻梁高挺,英英玉立。
却不看弑月,径直走向独孤河,掏出一只碧色玉瓶将内中药物涂在独孤河伤口上。
独孤河缓缓复苏,视线恢复,还未开口,双髻道:“属下来迟,请少主恕罪。”
独孤河摆摆手,指向地上的沉瑟和已经昏迷不醒的虚破。
双髻点头,又取出靛色玉瓶,喂进沉瑟口中。
但手刚一接触到虚破的身体,便骇然失色,望向独孤河:“少主,他......”
独孤河摇摇头,问:“马车来了么?”
“已等在外面。”
这是,几个虬髯大汉翻身下马大步走进屋内,将二人安顿进马车。
独孤河由双髻扶着,缓缓经过弑月时,虚弱笑道:“你不跟着一起来么,不怕我这个狠毒的人暗算他们?”
弑月一言不发,停顿片刻,还是随他们走向马车。
那辆马车,和当初在长安驿站看到的聂予慈的车队不相上下,亦是金鞍朱轮,极致宽敞华贵,整个车身由暗红大漆饰以朱雀联珠忍冬纹,古朴浑厚。几匹照夜玉麟驹等候在马车前,丰神俊秀,器宇轩昂。
独孤河走到车边,示意弑月先上,弑月也不再纠结,跃上马车,见虚破沉瑟二人已安顿好,沉瑟似已快醒来,便上前坐在二人身边,查看沉瑟伤势,似乎经那个双髻医治一番后,沉瑟伤势大为好转。
许久,并不见马车发动,她正欲下车查看,忽然幕帘一掀,双髻走进马车里,在一旁坐下。
接着,马车开始徐徐前行。
弑月还是开口问:“你家主人呢?”
双髻瞥她一眼,有些不悦道:“主人说你不愿见他,所以在外骑马。”
弑月知他手臂伤势不轻,马上颠簸恐造成伤势加重,便道:“你叫他进来吧。”
双髻忽然瞪向她:“谁?我有名字。”
弑月也直勾勾望过去,终于,双髻自己扛不住,举手露出手中乐器,道:“我叫筚篥。”
见弑月仍是直视自己,双目深邃,隐隐有夜之幻紫,突然小小地颤抖一下,一言不发溜出去。
没多久,探头道:“主人说,姑娘想见他了么?”
弑月认真整理心中情绪,似乎没有多想见他,只是担心他的伤势,便摇摇头。
筚篥撇撇嘴,又缩回脑袋。
没一会儿,又探头,这次语气有些不耐烦:“主人说,姑娘不想见他,他就不进来。”
“我并不想见他,只是想着马上颠簸,怕他伤势加重。”弑月坦然道。
谁知独孤河立马一掀幕帘走进来,似是等候多时,笑意盈盈坐下弑月身边,道:“早说嘛。”
筚篥也嘟嘟囔囔走进来:“就是,非要我当半天传话筒。”
弑月蹙眉看独孤河几眼,见他此刻面上已恢复血色,行动自如,声音洪亮,便偏过脸去照看沉瑟虚破。
恰好沉瑟睁开双眼,揉着太阳穴坐起来。
筚篥立即起身,再给她一只靛色玉瓶。
沉瑟警觉,狐疑地瞪向筚篥。
弑月便将刚才情形复述一遍,沉瑟眉头稍松,接过玉瓶。
“你很快就能恢复了,但是他,”筚篥望向虚破,“他我真不知道如何医治,他明明就应该死了啊。”
“你这话,前不久我们还听人说过。”弑月幽幽道
“哦,那真是奇事,回去问问家主,看她能否看出他身上有什么秘密。”筚篥沉思道。
“母亲近日在做些什么?”独孤河突然漫不经心道。
“没做什么,只是整日驯驯鸟。”筚篥歪歪头,“对了,时常念叨让我们打扫你的屋子,生怕你回来时落了灰。”
独孤河低头浅笑。
弑月望向虚破静谧的面庞,心中惆怅,本来已决定回到家中,却又生事端,等虚破安全之后,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
***
车已过肃州城门,相较长安的繁华雍容,益州的精巧华美,肃州城更多一重独属大漠的浑朴苍茫,街上胡人聚集,南腔北调,沸沸扬扬。
马车似乎停顿片刻,弑月欲下车,还未起身,忽然又前行,她狐疑地望向窗牖,却外面刚才还热闹的街市瞬间了无人迹,心中一惊,猛回头望向独孤河。
独孤河耸肩笑道:“已经进我家了啊。”
意思是此刻已是进入独孤家的宅院?
她半信半疑地探出头,却见一望无际,尽是莽莽碧草地,远处星星点点坐落几片胡杨林。
这时一群烟尘压地而来,走进了才看清是一队骏马,皆风骏云升,鬃毛飞扬。
领首的是一个胡人女子,高大健壮,面色黝黑,在车马外勒马停留,翻身下马,走到窗牖,一手搭在窗棂上,叉腰道:“大郎,你怎么回来了?”
汉话说得一口胡音。
独孤河笑道:“带朋友回来玩玩。我母亲在家里么?”
“自然不在,她在南边驯鸟。”
说着女子望向弑月,爽朗吐出一串弑月听不懂的话语,迅速一跃上马,奔腾而过。
“她说什么?”弑月问独孤河。
独孤河莫名耳尖微红,轻轻咳了几声,语气敷衍道:“她说你看着就聪明。”
弑月半信半疑,但懒怠追问,还是望向窗外。
沉瑟一直抱剑盘坐,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忽然虚破也咳了几声,缓缓睁开眼。
几人忙把他围住。
“这是已经到独孤家了么?”虚破被弑月扶着坐起,气若游丝道。
弑月点头,虚破望向沉瑟:“你没事吧?”
沉瑟定定直视虚破,许久,面无表情道:“你先顾好你自己。”
虚破笑道:“我已经偷活了这么多年,酆都大帝应该还没发现我。”
沉瑟白他一眼。
听完弑月复述,虚破面上阴晴变幻,尤其是听到阿依莫逃跑,眼中碾过一抹阴鸷,但听到鸮鸮儿偷袭,得筚篥所救后,神色复而转为和煦,对筚篥道谢。
筚篥只微微点头,望向独孤河。
“既然阿依莫已逃,你还要见我母亲么?”独孤河问。
虚破面色波澜不惊,沉吟许久,道:“既然已经来了,没有不问候一声就走的理。”
话音未落,马车已经停下。
筚篥率先跳下马车,伸手欲扶独孤河。独孤河只微笑摆手,自己下车。弑月与沉瑟一左一右扶虚破下车。
面前是一片茂密胡杨林,绿叶成荫。林中鸟鸣婉转,静谧悠然。一条小溪穿林而过,更衬得林中悄怆幽邃。
几人在筚篥的引路下往林中走去,只见树荫下有一伟岸女人,一身暗金纹黑纱长袍,深目高鼻,眉如双刀,乌发如墨,正仰面望向树梢,阳光洒落在她眼里,清透碧绿,听见动静,收回目光,投向来人,锐利四射。
突然枝头传来翅膀扇动之声,一只白鸢优雅地落在女人肩头,收起翅膀,也定睛望向来人。
独孤河上前,笑道:“母亲,我回来了。”
女人上下扫视他一番,只在他手臂伤口上微微停留,便立刻转向身后几人。
虚破拱手行礼道:“在下练影堂虚破,见过独孤夫人。”
女人用同样的眼神将几人挨个端详一边,迟迟开口:“我是辞雀,不可称我为‘独孤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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