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月大惊失色,忙提气施展轻工,但片刻脚下便触到实地,只是眼前仍是漆黑。
难道是掉进了山体内部?
忽然眼前的漆黑被一线光亮撕裂,弑月忙不迭朝光亮处走去,视线逐渐又模糊变为清晰,竟然是一处极为雅致精巧的竹舍。
弑月环顾四周,空无一人,但室内陈设无一不足,应该是常有人居住。
此刻屋外有人推门,弑月忙抽出长剑,长剑在手,顿时安心不少。
是刚才那个侍女。
侍女见她,盈盈道:“主人已恭候多时,请随我来。”
弑月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但此刻也别无他法,便提剑跟着侍女走出竹舍。
刚走出,弑月不禁心中感叹一声,眼前竟然是一片竹林,竹林中高低错落一处处精致的竹舍,不仅独具匠心,还相映成趣,一汪山泉经过竹舍,淙淙泠泠,映着月光,犹如仙境。
尤其泉眼处一架竹制水车,分外精妙,竟然奏出悦耳叮咚。
弑月随便瞄几眼景致,但视线还是紧紧盯住侍女,不敢有稍微的疏忽。
然而侍女不知道触碰了哪一棵竹子,弑月脚下的竹桥竟然自己开始前进,仿佛下面有人在拉动一般。
弑月心中一惊,但面上仍努力保持镇定,一言不发。
刚才在机关阁已见到可以移动的柱子,此处见到可以移动的竹桥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侍女将弑月带到最大的一处竹舍前,拉开竹帘。
弑月小心探身进去,却见独孤河站在屋内,忙几步并做一步跑过去,急道:“你怎么在这?”
独孤河闻言回头,笑道:“我也不知道。”
此刻弑月也发现沉瑟坐在一处竹椅上,便问:“这里是哪里?”
此刻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衣着朴素面容端雅的中年女人。
“这里是我家。”女人声音柔和又不失稳重。
“你是谁?”弑月问。
“我是齐桢。”
忽然沉瑟道:“你是昭紫阁四大护法之首。”
齐桢脸上露出一些疲惫的笑容:“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
“你是昭紫阁护法,江湖中依旧威名显赫。”沉瑟道。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齐桢笑道。
“你把我们弄到这里来是做什么?”弑月直接问。
齐桢望向她,道:“因为我要带你们进昭紫阁。”
“为什么?你知道我们此行是为何而来么?”
“因为,你们已经闯过了机关阁和万马阵,已经具备进入昭紫阁的资格。”齐桢语气似是在说一件极其寻常之事。
“可我们现在还在这。”弑月道,腹诽既然已有资格,为什么刚才在山道上无人引路。
“因为有人失信。”齐桢叹气道。
弑月望向沉瑟,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所以你带我们进去?”弑月问,“虚破在哪里?”
“我并不知道。”齐桢摇头。
“你怎会不知?你应该对北邙山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我的确不知,应该是有人已先我一步带虚破进去了。”齐桢神色不似撒谎。
顿了顿,又道:“我想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是谁?”
“齐栩。”齐桢的眼中忽然现出复杂的感情。
沉瑟道:“齐栩因入公主府,已与齐銮决裂,怎会出现在北邙山?”
齐桢嘴角浮出浅笑:“因为她同我一样,并且要事事压我一头。”
见弑月仍不解,她叹气无奈道:“我和她是同胞姐妹,一同长大,我沉稳不爱说话,她活泼好胜,总是要和我比,比剑术,比内功,比地位。但是我们也有相似处,比如当初齐楷的事,我和她都反对齐銮。”
“其实齐栩并不喜欢齐楷,甚至认定对方是自己当上阁主的阻碍,但她同我一样,仅仅是看不惯齐銮对齐楷的手段。”
“所以虽然我和她都已为四大护法,但她迟迟不能成为副阁主,一直被有意冷落,所以投靠长华公主,而我正好从来不愿涉足阁主事务,一心钻研机关术。”
她忽然有些自豪笑道:“没错,整座北邙山已被我改造成机关。”
弑月不禁瞪大眼,不可思议道:“整座山?”
“自然不是靠我一人,但是只要我想,我可以把任何人耗死在山路上。”
“所以那个石头,地洞,都是你做的?”独孤河问。
齐桢点头,望向沉瑟:“此时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很诧异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我为了改造北邙山,已有二十年不曾出山。”
沉瑟继续问:“你带我们进入昭紫阁,是让我们去和齐銮对质么?”
“带你们进去之后你们要做什么是你们的事,我并不干涉。”齐桢淡淡道。
“所以是齐栩带走了虚破?”沉瑟问。
“除了她我想不出还有谁。”
“那我们快走吧。”弑月道。
沉瑟撑着剑站起来,齐桢看了看她的伤势,道:“你此刻去,和送死没有两样。”
沉瑟垂眸道:“有时候最后到底是谁死连天都不知道。”
***
穿过竹林,齐桢引诸人钻进一个隐蔽的山洞,山洞中竟然有盘曲有平滑的阶梯,不禁一边感叹工程浩大,一边登上阶梯。
不知走了多久,在阶梯尽头出现一块四方的亮光,众人走到地上,眼前已现出昭紫阁的大门。
山林掩映之间,一座府邸骤然闯入所以人眼中。
闳宇崇楼,层台累榭,气势恢宏,富丽堂皇,此刻虽已是深夜,但火树银花,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几人也无闲暇欣赏,精致冲向大门。
门口侍卫看见齐桢,纷纷低头敛容,不敢询问。
宅中道路宽阔,但纵横交错,极容易迷路。齐桢在最前方,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一见她便驻足低头,直到他们离开才敢抬头走动。
月规半天,琼楼金阙。
齐桢停步,指向一处偏厅,道:“去吧,他应该在等你们。”
然后转身离开,几乎转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三人半信半疑地走向偏厅,大门洞开,里面坐着两个人,正在喝茶。
一个人正是虚破,另一人确实聂予慈。
虚破见到他们,微笑起身,走近后又注意到沉瑟的伤势,忙上前扶住沉瑟。
“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弑月忙道。
原来在独孤河拿上霹雳弹后,虚破一直在原地等待,没多久楼上传来爆炸声,他心中担忧,加上箭雨已彻底停歇,便决定出去看看,但还未走到高楼下,就听到万马阵中心又一阵巨响,知道是独孤河爆炸成功,但顿时马匹惊慌四散。
马群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朝虚破疾冲过去,忽然一匹白马从大道上飞驰而来,拉住虚破的手一把把他拽上马背。
正是聂予慈。
“他们呢?”聂予慈忙问。
“去了楼上。”虚破回答。
“这里太乱了,我们先去山道。”言毕,操纵白马灵活躲闪,直奔山道。
山道中果然马匹稀少,虽仍有些狼藉,但已比平地安全一些。
“齐家竟然用万马阵来对付你们。”聂予慈蹙眉感叹。
虚破却道:“你一直跟着我们么?”
聂予慈直视虚破,坦然道:“对,因为我不想看见你死在昭紫阁。”
虚破笑道:“还未到最后时刻,谁死都不一定。”
“好。”
忽然树林中传来一阵抚掌声,一个面容凌厉,锋芒毕露的中年女人走出来。
“你是......”聂予慈认出对方,但惊讶得说不好出话。
女人唇角微勾,现出稳操胜券的气度,大方道:“我是齐栩,我送你们上山。”
虚破道:“我还有同伴没来。”
“他们自然也会有人送,眼下我只送你们。”
话音刚落,齐栩便转身走向山道。
二人来不及多想,忙下马跟上。
聂予慈不禁问:“栩姨母,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很简单。”齐栩回头笑道,“我想给齐銮添点儿堵。”
聂予慈和虚破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摇摇头。
二人皆不是健步如飞之人,所以只能互相搀扶慢慢上山,但齐栩一言不发走在前面,并不回头便估量到和二人之间的距离,一直身处视线之内,不必担心走丢。
聂予慈望着齐栩不远不近的背景,忽然低声道:“虚破,当初若你父亲留在齐家,如今齐家的继承人,应该就是你了。”
虚破无奈道:“我父亲留在齐家,如何与我母亲相遇,怎会有我?”
“弥老堂主太烈性,如果愿意留在齐家,未必不能成为武林中一对德高望重的佳偶。”
“若母亲留在齐家,也不会有炼影堂。”虚破摇头。
“我记得当初,你父亲被齐家上下寄予厚望。”聂予慈遥望远处,“昭紫阁这样强盛的门派,百年基业,可以轻易撒手离开,至今让人佩服。”
然而弑月幽幽说出艾娅拉死前那句:“万年基业,也是弹指一挥间。”
聂予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虚破缓缓道:“母亲当时,的确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但已崭露头角,也从未用过父亲的身份。”
又强调:“无论是在交恶前,还是交恶后。”
聂予慈回忆道:“我记得年幼时,我们这一代其他孩子总是听大人说,炼影堂的齐渺将来一定是人中龙凤,如今我才知道,齐家亲手毁灭这颗新星。”
虚破冷笑道:“一个不听话的能人,比一个听话的蠢货,更加麻烦。”
在齐栩带领下,二人很快通过弯弯绕绕的山道,来到昭紫阁正门前。
聂予慈与虚破上前仰望器宇轩昂的正门匾额,上书三个鎏金大字,夜色中依旧熠熠生辉。
聂予慈叹道:“这么多年,这三个字仍旧金碧辉煌,让人不敢直视。”
“自然。”虚破道,“这块匾额,每天擦拭,每年换新,怎么可能蒙尘黯淡。”
“四岁那年,你我就是在昭紫阁相遇。”聂予慈道。
“十四年了。”虚破感慨万千。
十四年前的元夕,所以齐家子孙齐聚昭紫阁,聂予慈也随母亲前往,在那场纸醉金迷的盛宴中,她看到了彼时七岁的齐渺。
齐渺站在齐楷身边,虽只有七岁,但已英姿勃发,如珪如璋。
齐楷时隔十年再回昭紫阁,也是顾念和齐銮的骨肉至亲,意图破镜重圆,便也将儿子带来给齐銮看看。
自然众人交口称赞,但齐銮仍故意冷落齐楷父子。
一时氛围尴尬,聂予慈母亲便指点她去和齐渺主动交好。
其实一般七岁的孩子都不愿和自己小的孩子玩,他们总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成熟。
聂予慈有些忐忑地走向齐渺,望着他身上的松寿纹和长命锁,并没有指望齐渺对自己多么热情。
但齐渺立刻微笑,和她交谈嬉戏,似乎等待许久。
孩子总是喜欢热闹,没多久,其他幼童也加入他们,都玩得不亦乐乎。
七岁的齐渺,第一次进入昭紫阁,遇到是热情和善意。
但那是还未长成的幼童给予他的。
如今他再次进入昭紫阁,面对的是一群已经彻底失去赤子之心的成年人。
齐栩回望他们一眼,似乎也回到十四年前那个元夕。她略微出神,还是定了定心神,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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