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渺,在母亲看来,是“渺茫”之意。
似乎在他出生时,母亲就预感了他的一生,故此取下这个略带不详的名字。
即便已舍弃,这个旧姓名的诅咒却如影随形。
虚破的确已告知齐家。
就在弑月欲冲出灵隐书院寻找时,虚破已回来。
见到他,弑月心中已了然,但还是忿忿问:“告诉他们,有什么意义?”
虚破眼中露出歉意,柔声道:“齐桢与他们不同,我相信她。”
“不。”忽然观宙开口,“齐桢确有不同,但他们底色相同。”
又道:“齐桢再深明大义,也会恩怨分明,她会接受你的警告,也不会放弃对你的追杀。”
“这就够了。”虚破道。
观宙眼中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轻蔑,仍道:“无论如何,齐家追兵即将赶到,你们做好准备吧。”
语毕,拂袖而去,在空气中留下一抹怒气的印子
不知为何,弑月理解观宙的心情。
齐家的道貌岸然,她已看的一清二楚,何必指望这样一群人去维护太平?
她望向虚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眼见虚破面色逐渐沉寂,也缄默不语,缓缓转身离开。
沉瑟目不转睛,跟随虚破离开。
聂予慈若有所思地看弑月一眼,似乎叹息一声,出门朝相反方向而去。
大厅内只剩下弑月和独孤河,以及形同雕塑的望宇。
弑月微微摇头,只觉得此刻心中纷乱如麻,道:“我要去找山知野。”
“我陪你去。”
“不……我想独自去。”弑月对他勉强笑笑,独自离开。
正走在幽静小径上,忽然捕捉到身后一阵脚步声。
她猛然回首,见是望宇,疑惑道:“是你?”
望宇眼神奇怪的决绝,声音也不似以往那般故弄玄虚:“观宙此次回来,似与往日不同。”
弑月愈加不解,问:“你是指?”
“如果你问的是具体事例,我难以言表,但我与观宙孪生长大,她的确发生了变化,我已经觉察。”
“所以,你怀疑此刻的观宙不是过去的观宙?”弑月心中隐隐升起庞大的不安。
“我只能说有这个可能。”
弑月道:“你为什么不用星象算一算呢?你们不是应该也有属于自己的星象么?”
望宇却似乎受到了冒犯,眼眸闪动,略带无奈的平静道:“我与她都只能观测外物,不可观测自我。”
“好吧。”弑月道,“只是你也没有直接证据,有什么办法可以验证她的真伪么?”
“我只能告诉你,观宙在前往洛阳之前,曾告诉我,她会让齐銮后悔当初对花家的暴行。”
弑月眉宇间的凝思更重,许久,缓缓道:“我想问你,杀齐銮是你们二人共同的谋划?”
望宇凝视弑月双眸,眼神逐渐阴冷:“齐銮之死,与我而言不是一个意外,但是,他死时的时机和地点,倒是让我意外。”
“好。”弑月会意,看来灵隐书院去洛阳的确是为复仇,但能将弑月城和练影堂也牵扯进来,恐怕就是观宙的能耐了。
这时忽然有学徒来传话,观宙请望宇过去。
望宇面露一丝警戒,道:“我担心她已觉察,我还是先过去为好。”
弑月忽然眯起眼:“此刻我知道你是望宇,但一旦分开,怎么区分你们二人?”
望宇深吸一口气,屏退学徒,附耳低声郑重其事道:“分野相师按照规定不可理发,因为我们的头发比较特殊,但我已将头发剪下三寸,若我与观宙同时散开头发,你们即可辨认。”
***
“独孤河,我要问你一件事。”
在去找山知野之前,弑月还是折返去询问独孤河。
他正在坐在院中的石墩上百无聊赖,好似一只等待主人的小狗。见到弑月,立刻笑道:“什么事?”
“你母亲会易容,你知道易容会有什么破绽么?”
独孤河挠了挠后脑勺,思索片刻道:
“那要看是如何易容,不过就算再高明,也不可能真的做到以假乱真。比如声音,一直模仿别人的声音必然会疲惫不堪,或者头发,虽然看似中原人都是黑发,但有些密有些疏有些纯黑有些花白,也不可能模仿完全,再到身体上的痣、胎记、伤疤,甚或骨骼的形状及走向,都是会留下破绽的。”
“那好,望宇刚才找到我,她怀疑此刻的观宙是假冒,所以我想请你找出她易容的迹象。”
独孤河抱臂道:“我们之间不用请不请的,只是这件事有些麻烦。”
“为什么?”
“望宇是观宙的孪生姐妹吧?自小一起长大的亲人都难以找出确切的破绽,我们这样才认识她不久的外人就更难了,说明这个观宙就算是假的,她的易容模仿手段也是出神入化,甚至超过我母亲。”
“一点办法也没有么?”弑月不禁蹙眉抿嘴。
独孤河见她如此表情,努力思索半晌,道:“这样,如果一定要辨别真伪,我需要你去问望宇两件事。”
“好,你说。”
“第一件,假设如今的观宙是真,有什么办法可以分辨这对双胞胎;第二件,杀齐銮是不是她们二人共同的谋划。”
弑月不禁笑道:“你和我想的一模一样,这两个问题已经问过。”
“哦?”独孤河也为心有灵犀而笑得更加灿烂。
“望宇为了区分,已偷偷剪短头发,因为她们都是单髻,只有解开才能发现;而杀齐銮很难说是不是她们二人的谋划,灵隐书院本就是为复仇而去的洛阳。”
“很好。”独孤河不经抚掌笑道,“若是杀齐銮不单单是假观宙的主意,那么她假扮观宙的目的何在?”
“我想,可能是冲我而来。”弑月道。
“可是,即便是你和虚破不去洛阳,观宙杀死齐銮,不一样可以挑起纷争,反正灵隐书院和昭紫阁本就已敌对。”
“我也不知道,可能这需要问她。”弑月思索道,“以及,真正的观宙此刻在哪里?”
暮色将至,天边一抹苟延残喘的晚霞。
弑月不愿再留在灵隐书院,与独孤河一起前往瑞安堂寻找虚破沉瑟。
瑞安堂内,已架起灵堂,烛光掩映下,本来应门庭若市热闹世俗的瑞安堂此刻显得空灵阴冷,掌柜的亲友在此为他守灵,时不时传来几声低声啜泣。
人群中,虚破与沉瑟并肩而立,皆眉头紧锁。
弑月上前问:“你们在瑞安堂找到什么?”
虚破见是弑月,微微失望道:“伙计告诉我们,一个多月前,的确有一个渔民打扮的人来瑞安堂留下一个包裹请掌柜暂且保管。”
“是包裹而非信件,可见应该是个大物件。”独孤河道。
“龙獠是想到了信件已被烧毁,应该是用了其他手段传递消息。”
“寻找瑞安堂也一无所获么?”弑月问。
“几乎是掘地三尺,也一无所获。”沉瑟道。
“那么……掌柜出事之前见过谁?”
“瑞安堂是杭州最大的药店,每日往来迎送,络绎不绝,很懒找到昨日的顾客。”虚破沉思许久,又道,“但是伙计隐约记得,昨日上午掌柜的死前,接待的顾客中,有一位身穿道袍的女人。”
“道袍?是观宙?”弑月忙道。
“我推测,不是观宙就是望宇。”虚破道。
弑月听他语气似乎对这二人都有怀疑,便将刚才望宇的事一五一十详述一遍。
虚破沉思许久,道:“所以你们确定观宙是有人假冒?”
弑月道:“我觉得极有可能。我听望宇的语气,灵隐书院虽然恨齐家,不一定就想掀起混战拉所有人下水,观宙的做法,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沉瑟忽然道:“或许,华山上那个冒充老妪的掌灯使已再次出现。”
“什么?”弑月心中一惊,顿时豁然开朗。
“很有可能。”虚破点头,“中原混战,是大利烟罗缕宫,若那位掌灯使真的可以易容得出神入化,假冒观宙,挑起纷争,的确是一步好棋。”
弑月思躇片刻,问:“可是,既然灵隐书院已经与昭紫阁敌对,假冒观宙仅仅为了杀齐銮,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弑月,你这样想,齐銮老年迷信神鬼之说,假扮分野相师是蛊惑他的绝好手段,并且,最要紧的是,灵隐书院和昭紫阁力量悬殊,若观宙出于灵隐书院的立场杀齐銮,齐家可以轻轻松松捏死灵隐书院,但若是牵扯甚广,那局势将大相径庭。”虚破一边思索一边分析。
弑月舒出一口气,也不得不承认虚破言之有理,道:“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去把观宙控制住。”
虚破还未回答,守灵亲友中发出一声哀戚。
“好吧,还需要找到龙獠留下的东西。”
“可是,会不会龙獠留下的东西也被她拿走了?甚至已被损毁?”弑月问。
“只能先做最坏的打算了,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观宙,再想办法寻找。”
弑月环顾整个瑞安堂,只觉得格外渗人,忽然门口那个学徒那次出现,犹如鬼影一般。
“晚饭备好,观宙望宇已恭候多时。”
大厅里,灯光昏暗,观宙望宇已并肩而坐,乍眼一看,犹如重影一般,分不出任何差别。
众人落座,学徒端上一些简单饭食,不过一些江南家常菜式。
弑月悄声问独孤河:“你能看出谁有易容的痕迹么?”
独孤河摇头:“细节的破绽这样的距离是观察不出的。”
虚破已经发问:“瑞安堂伙计说,昨日有灵隐书院的人找过掌柜,可有此事?”
其中一人道:“我那日一直在书院内。”
另一人道:“我也从未离开过书院。”
虚破面色一变,追问:“此刻你们谁是观宙?”
不成想二人均是摇头。
独孤河觉察不对,连忙起身,不由分说走到二人面前。
弑月知道观宙已觉察,既然否认,便说明观宙一定是假,此刻只能靠混淆观宙望宇二人来蒙混过关。
独孤河回首望向弑月,仍是摇头。
弑月正欲起身,忽然二人中一人猛然站起,神色诡异:“观宙已被人假冒,我才是真正的望宇。”
弑月被此人的猝不及防诧异到,但还是很快镇定心神,道:“那你们解开头发。”
二人一起解开头发,竟然长度丝毫不差,都是参差不齐,显然刚被剪过。
其中一人蓦然开口:“我刚才在花园中提醒你观宙有异常,不知道为何被她觉察,但你相信我,我才是望宇。”
另一人紧接着道:“我是先剪头发的人,我才是望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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