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一大早,成玥郁闷地罩住自己的整个脑袋,窗外钢筋与管道的击撞声好似在她脑膜上划拉出大道裂口,刺得生疼,没过一会切割机落下,碎石筋条迸溅后与空气的摩擦声更是让人抓狂。
真要崩溃了。
成苑气呼呼地扒开被子,一看时间,好好好,果然不出所料,八点不到。
她痛苦地捂住耳朵。
星期六啊,一大早的,八点不到就要起床。
成苑悄悄打开房门,看到床上的人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时松了一口气:“醒了啊,醒了还不早点出来刷牙洗脸,你哥都已经出去买早饭了。”
“这么早?”成玥惊叹道,“今天星期六啊,你们都不睡懒觉的吗?”
“吵得要死,谁睡得着啊?行了你赶紧起来,要吃啥快给你哥发消息,不然就默认跟我们吃一样的。”成苑满脸晦气。
“OKOK。”成玥听完,麻溜地从床上翻起来。
过不久,景诚带着早餐回来了,他对成玥表示抱歉:“没煎饺,我买了锅贴。”
成满不在意地挥挥手:“没关系,锅贴也挺好吃的。”
正吃着饭,忽然听到了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成玥咀嚼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与成苑对视一眼,“什么东西啊?”她秉持着Z国人爱看热闹的优秀品德,端着饭碗走到阳台边,静待一观。
W市并不是一个嗜辣的城市,但景诚所买早餐的这家店辣子还挺正宗,配上这一大早的血腥场景,差点把她肺呛咳了出来。
成苑所住的这个小区非常适合养生,林荫小道交错,茂树繁植遍布,绿色的汪洋海之中,掺杂的是大片大片的红色,
残肢,断手,半身,目之所及之处,全部都是。
那里有成玥最喜欢走的一条鹅卵石小路,光着脚丫子走在上面的时候,有一种浑身经络都被打通的舒爽感。
但是现在,成玥不明白,她所看到的到底是真实的世界还是臆想。
那片她踩过的鹅卵石上,有老人的半截尸身,半倒立状,腹部以下靠在路边的长椅上,腹部内的肠子已经被拖拽出来,有的随意的散落在石头上,没有断裂的顺着老人的尸体淌在老人嘴边,血污顺着老人的脸蔓延开来,淌进眼里,淌过额头,淌进头发里,最终将鹅卵石之间的丝丝缝隙一道道填满。
周六的这样一个时间点,是很多老一辈溜达的高峰期。
很多老人,很多尸体。
花白的头发是年老的象征,血色的头发是死亡的意喻。
她从来没有一次是那么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视力顶尖到这个地步。
“吃人……”成玥有些无意识地喃喃道,眼瞳急剧紧缩。
趴在老人身上的丧尸缓缓站了起来,是个女人,栗色长发,一件波西米亚风长裙罩在身上,看起来有点行动不便,一瘸一拐地向景观丛后走去,脚下拉出一道明显的红痕,不知道是她的血亦或是老人的。
“呜呜呜……啊妈妈,你别这样妈妈……”
树丛的枝丫极致地颤动,一句“妈妈”让成玥瞳孔震颤。
对人来说,最亲近的关系在大多数时候都意味着不言而喻的保护伞,在为人遮风挡雨的下一秒,却突然令人不见天日。这样极致的转变,成玥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很显然,小孩也不能。
下一秒,小耗子似的身影从植丛里蹿了出来。
成玥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至少孩子没有被吓昏头。
小孩跑得很快,没一会就跑到这栋楼背面方向。他身后紧追的女人姿态扭曲,速度不如更年轻的生命,但却依然紧紧地跟在小孩身后。
很快眼前的一切都静寂了下来,只有成玥背对的那道墙外,传来不断的摔砸喊叫声。
成玥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饭碗,碗中的辣油红得狰狞,她倏地与倒影的自己四目相对。
她浑身一颤,碗摔在了地上。
这一声惊醒了旁边矗立的景诚,他猛地转身望着成苑,从她焦急的脸望到圆凸的腹部,呼吸愈加沉重。
成玥猛地冲向卫生间,锅贴的面碎和肉碎混着辣油被一股脑儿的吐了个干净,她双眼眨都不眨地看着自己的秽物,脑中翻转的尽是血色,大片大片的血。
辣椒的辣劲顺着喉咙一直冲上脑颅,她咳得喘不过气来,眼前的事物也越来越红,呼吸之间只能听到喉中恍若野兽般沉重嘶哑的声音。
她在洗漱间喘了很久的气,缓了许久,才想起来打电话报警。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电话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冰冷的机械音,成玥憋闷地深呼一口气,挂断重播,重复得不到回应的动作让她几欲崩溃。
……
等她回到客厅,气氛是意料之中的沉重。
成苑一见她,急得拉住她的手:“真的是丧尸吗?”
成玥知道她想听到什么,但她给不了,最终缓缓吐出了一个喑哑的“是”。
夏天很热,W市的夏天尤其热。甚至在今天以前,成玥还时常会猜测,是不是为了安抚公众的恐慌,所以天气预报从来都不会出现40度以上的数据。
但是清晨很冷,尤其是今天。
阳台上的狼藉已经被打扫好。
景诚摸了摸成苑的头,温和道:“没事的,国家肯定会想办法的,我们最多只需要撑过等待救援的这段日子,再不济还有我呢,嗯?我肯定能护住你们娘俩。”
成苑愣愣地点了点头。
成玥突然庆幸,姐姐的孕吐反应并不严重,只是经常胀气让人无奈。
她摸了摸成苑的肚子。
成苑教过她上下摸,不要打着圈摸,这样可能会对小宝产生影响,脐带容易打结。
“没关系的,我也会保护你的。”
成苑突然瘪着嘴笑了:“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能保护谁啊,保护好你自己就不错了。”
虽然成玥觉得她姐说的是实话,但她然觉得自己能保护好她。
上午的阳光并不强烈,但小区里一个人影都见不着,只有寥寥无几的丧尸在林荫中间来回无意识地游荡。
电视里正播报着临江省的实时消息。
“据本台消息报道,W市发生了多起咬人事件,并逐渐向周边城市蔓延开来。请广大市民朋友做好相关防护措施,不要出门,不要聚集……”
很官方的说法,成玥听了很久,没有一点关于事件的起因和紧急缓解措施。
她叹了口气。
经过一上午的波折,成苑的情绪起伏再没有那样大。
即便景诚不太赞同,但是她还是坚持着去看了外面的惨状。触目尽是的血红让她怔愣了很久,这是她怀孕以来第一次吐,但偏偏冷静得也快。
可能孕妇就是这样,对大起大落的情绪处理接受能力远比一般人强得多。成玥也不太清楚,毕竟没怀过。
成玥看着成苑微红的眼眶里泛着的色泽逐渐深重,心中缓缓舒了一口气,成苑比景诚所以为的坚韧得多。
她切了别的频道的节目。
不出意料,所有的节目都在转播临江省的实时新闻频道。几人甚至眼睁睁地看到过湖阳省频道前一秒还在唱着“情深深雨濛濛,世界只在你眼中”,下一秒直接被拦腰斩断:“亲爱的观众朋友们……”
景诚检查了门锁,钥匙插在门里的钥匙孔里,外面的人是破不开的。
这是他的第二次检查。
但这是成玥的第十三次检查,她喜欢这样看起来似乎没有用的严谨,在有些境况下,人没有办法赌着运气过活。
头隐约作痛。
成玥跟成苑打了个招呼,进房睡了一觉。
时间过得很快,午后的阳光格外热烈,她把尘封已久的遮光帘掏了出来。效果不错,一挂上,果然暗无天日。
她以前入睡很困难,现在出了事反倒秒睡。
成玥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变。
怀胎十月,她陪着姐姐安然度过了十个月,姐姐平安生下了小宝。小宝很健康,一出生就有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虽然很稀疏。额头饱满,眼睛晶亮,鼻梁高挺,小嘴莹润。
所有人都很喜欢他。
但成玥潜意识里其实并不喜欢小孩子,大多数时候都很吵闹,听不懂话的对象,会让她毫无交流的**。
但他是例外。
他在所有人的偏爱中慢慢长大,只有一个坏习惯,不禁嘴,抓着东西就爱往嘴里放。
一开始是勺子、奶嘴,这些需要与嘴接触的物件真是一点都免不了。
后来是积木、玩具车、遥控器……
一转眼,他都到了能走动的年纪了。
成苑欣慰地看着小宝一晃一晃地走到她面前,然后,一口咬在了她露出的手臂上。
在此之前,她都做好了嘉奖性地抱起他的准备。
成玥被半空中瞬间飚溅而起的液体惊住,红色的血液像炸开的烟花,从小宝的嘴巴和成苑的手臂交接处迸溅开来。
这一切在成玥眼前慢放得无比清晰。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成玥已经闪身到了成苑的跟前。她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直流,空出来的一只手臂狠狠地使着劲,想要把小宝拉开。
让人没想到的是,一个成年人的力量居然抵不过一个刚出生的小宝宝。
成玥惊恐地看着面目狰狞的小孩,心下骇然,这真的是小孩子吗?
来不及多想,她双手掰开小宝的嘴,两只手拉扯,企图卸掉他的咬合动作。慢慢地,血已经顺着小宝的嘴角流到手上。
这家伙力气太大了。
成玥越来越急,使出了更大的力气,想将这小兔崽子制服。
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指尖都僵了,动了动,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在三人僵硬对峙的氛围中响起。
成玥懵了,不是,这都没开始使劲儿呢,还没满周岁就开始碰瓷?
但是这么一个小孩,成玥还真怕他被自己掰出什么问题来了,赶忙托着他的脸仔细查看。
她愣住了。
成苑罩在小孩脑后的手过度用力,手上的筋络已经完全凸爆了出来,青紫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上纵横交错,慢慢顺着方向延伸到小孩的脸上。
青色的皮肤上一股灰败的气息,那双成玥总是夸赞灵透的眼眸此时已呈一片眼白,中间交横错杂的是黑色的筋脉。
不知什么时候,他一双奇异惊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成玥,她浑身僵硬,呼吸都停滞了下来。
小宝察觉到了她的恐惧,咔咔两声装上了下巴,紧接着,猛地向她咬过来……
成玥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一摸脖颈,满手湿润。
她脑中各个画面像放电影一般不停的闪过,接着又闪回,但交替得最为频繁的还是小宝纯白又夹杂黑纹路的眼珠,一嘴长得插破了嘴唇的獠牙,还有挂在牙上腥红的涎液。
她不自在地耸了耸鼻子,却感觉那股恶臭在鼻尖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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