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亦仿佛一头栽到了水下，电话那头小林的声音变得朦朦不清的。

“……乔哥？乔哥？？”

小林说了半天没听到回音，提高音量喊乔亦。

乔亦隐约听到点呼喊，抽离的五感自高空砸回到体内。

“乔哥？你怎么了？乔哥！”

乔亦偶尔会在噩梦中梦到纪明祺出车祸。

此刻潮水似的血流在他体内忽升忽落，时而漫过鼓膜带起嗡鸣，时而骤降让他失重到眼前阵阵发黑。

乔亦想问纪明祺现在的状况，但在晕眩中舌头打不过弯来，勉强发出个音节，嗓音也浸了盐水似的涩得厉害。

小林意识到自己没头没尾一句话把乔亦吓到了，赶紧解释道：“乔哥，你别慌，小纪没出大事，就是被私生跟车，然后跟侧面闯红灯过来的车撞一起了，小纪提前刹车了，手腕杵了一下，头上有点磕伤，悦姐找人过去处理撞车的事了，小纪不让我说，但悦姐让我打给你……都怪我刚才说得太急了，乔哥你没事吧？”

乔亦：“……”

好一会儿乔亦都说不出话来，黑色斑块仿佛落在白纸上的墨水，一滴接着一滴，挤占他的视野，

好容易等那阵心悸过去，浑身泛起血液过速的热痒，乔亦慢慢呼了口气，平息身上的颤抖，问道：“小纪……现在在哪？”

“送去医院做检查了。”小林报上医院的地址，居然是在南市。

不用问，纪明祺是来找他的。

乔亦挂了电话下床换衣服，凌晨两点半驱车赶到医院，在私人病房看到了因为轻微脑震荡留院观察的纪明祺。

纪明祺额头上贴着纱布，一只手腕绑了弹力绷带，百无聊赖地靠坐在窗边单手摆弄手机。

听到开门声纪明祺不耐烦地转头，一眼看到乔亦，面上的表情霎时凝固，整个人都在短短两三秒内熠熠地亮堂起来。

身周压抑沉闷的气场一扫而空，嘴角与桃花眼的眼尾扬，纪明祺三两步跨过来，惊喜道：“乔亦！你怎么来了！”

纪明祺的开心都挂在脸上，带着一身药味过来抱乔亦。

乔亦刚回身把病房的门关上，一双手就搂上了他的腰。

“都说了不用告诉你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是没睡还是被吵醒了？”纪明祺埋怨着小林，语气中却有掩不住的欣喜，低头就要去蹭乔亦的鼻尖。

乔亦偏了下头躲开纪明祺，抓住他的胳膊看他的手腕，然后抬眼看他头上的纱布。

纪明祺一下蹭空，顺着乔亦的视线往上瞟，抬手摸了下额角的纱布，不在意道：“这个就是看着吓人，里面没什么，只有一个小伤口，已经上过药了，不用担心。”

说着又亲昵地往乔亦肩膀上蹭，乔亦再一次躲开了。

“？”接连两次蹭空，纪明祺直起身疑惑地看向乔亦。

乔亦神色很平静，平时总泛着温和光泽的眸子里殊无笑意。

纪明祺不知道乔亦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既心惊又迷茫，焕发出的神采随着低沉的气氛僵冷下去，觑着乔亦，惴惴道：“……乔亦，你怎么了？”

私人病房里的吸顶灯色温偏冷，照得纪明祺比平时还白了一个度。

感受到握在自己腰间的力道，看着纪明祺茫然不知所以的样子，乔亦才觉得自己的脚踩到了实处，海啸过境留在心脏里的咸渍也被新鲜的泵血反复冲刷稀释。

太好了。

幸亏纪明祺没事。

乔亦其实不太想说话，因为很累。

但他继续沉默，会让纪明祺不安，于是敛去疲惫打起精神，绕开可能会惹火的问题，挑些实际的问：“你来南市，剧组那边怎么办？”

乔亦开口，纪明祺被一杆子支到高空没着没落的心顿时跳回了胸腔，僵着的手也敢继续把乔亦往怀里揽了，声音中带着点被吓到之后的嗔怪，“明天要换景，放一天假，后天开拍之前赶回去就行了。今天我也是收工才过来的，没耽误拍戏。”

“后天你的手也好不了吧？”

“左手又不碍事，到时候绷带缠紧一点，头上伤也很小盖一下就……”

纪明祺答着答着觉得不对，眉头攒起：“我这么远来看你，你就只问这些？”

乔亦从刚才起就是沿着一条线往下顺，根本没动脑。

任由倦怠渗入肌理，反问道：“不然呢？”

还能问什么？

乔亦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表情上也不见有什么端倪，说出的话却是从未有过的冷漠不走心。

病房的窗子开着，纪明祺刚才要靠窗坐吹一吹风才能缓解心头的急躁。

这会儿却觉得身上发凉，汗毛都被冻得奓起来了。

他怔忪地看乔亦，迷茫道：“你怎么了？”

乔亦实在太累，放松神经随意地说话，说完唇角往下陷了陷，摇头道：“没什么，你睡一觉，醒了再让医生看一看，没事的话我送你回剧组。”说着把搂在他腰上的手按下去，打算去铺床。

纪明祺确信不是自己的错觉，乔亦就是不对劲，右手被按下去便用受伤的左手勾住乔亦，拦住他道：“你生气了吗？为什么？因为我翘班过来了？我不是说了剧组明天放假吗？我没耽误任何人的工作，你为什么用这种态度对我？”

乔亦想把纪明祺推开，担心他的左手伤上加伤，推也没敢太用力，半天没脱开身，明灭的炭堆里飘出了几颗火星。

闭了闭眼，乔亦道：“那你想让我用什么态度对你，纪明祺？”

纪明祺觉得乔亦对他太冷淡，让他很不舒服，想要和乔亦理论几个回合。

听到这句揽着乔亦的手不自觉地往回勾了勾，带着连通手臂的整条筋都跟着抽跳，一下子呼吸都提起来，不敢再轻易说什么了。

乔亦对他从来都是好声好气，他知道乔亦纵容他，很少跟他计较，故而时不时地闹一闹让乔亦看看他。

哪怕是他之前针对阎一呈，乔亦起初有点火，后来也没追究什么。

可现在……

对上乔亦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目光，纪明祺的心被狠狠攥了一下。

喉咙发紧，纪明祺快速解释：“是、是后面有私生追车，他们从宁市一路追过来，一直乱按喇叭，我想甩开他们，谁知道前面会有车闯红灯？我看到那辆车冲出来就踩刹车了，也没撞得多严重，我就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结果你看到我没有一句好话，什么叫‘不然呢’，你这样说想过我听了会难受吗？”

纪明祺嘴上责难，心里却很没底，边说边暗暗期盼乔亦能消气，像平常那样抱抱他。

但乔亦从头至尾都没什么变化，安静地听他说完，充分了解了来龙去脉，还点了下头。

然后，乔亦维持着称得上冷酷的表情，在他闪烁不定的目光下轻声问：“那我呢？”

纪明祺说这么多，没有一句能缓解乔亦在接到小林电话那一瞬的恐慌。

“如果你没注意有车过来，没能及时踩刹车呢？”

自从乔亦在小林那里听说了纪明祺出车祸的原因，这个“如果”就一直鬼魅似的如影随形。

就像纪明祺说的，他半夜从宁市开车过来，不过是想见见自己。

乔亦从没跟纪明祺发过火，这次也不想，所以一直让纪明祺赶紧休息，等他缓过劲儿来，抽一天好好跟纪明祺聊一聊。

但纪明祺好像完全不懂他的后怕和愧疚。

“所以你为什么非要来南市，纪明祺？我说没说过一个星期给你答复，你提前过来干什么？有什么事是电话里不能说的？”

纪明祺不能理解乔亦，乔亦也时常读不懂纪明祺。

很多时候纪明祺做事都不计后果——只是想让他去宁市，就把自己折磨到胃炎住院；想见他，就半夜一个人开车来南市，撞了车也不见惊悸，第一时间想的是怎样瞒住他……

乔亦是真的困惑，纪明祺对他自己有最基本的珍惜吗？知道他这样随意地把自己的健康、安危置之度外甚至当做筹码，会对在乎他的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吗？

什么都不管。

只知道喜欢、喜欢，喜欢。

额角突突地跳，胸口盘桓着的冰冷怒意顺着乔亦的语音流泻而出。

他终于压不住，蓦地扬声：“为什么没有提前给我打电话？你一定要半夜一个人开车过来的理由是什么？是觉得浪漫还是以为我会感动？小林是你的助理，领着工资，需要你自己摸方向盘吗？！”

胸腔里噼啪爆燃，乔亦不知道该怎么抒发，一句话在喉头舌尖来来回回翻滚数次，终是说了出来：“纪明祺，如果你总是因为我生病、受伤、罢工、闹脾气……那这恋爱，我们最好是不要谈，面也不要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