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祈坐在窗边,脑海中不断闪现过往的记忆。
刘嬷嬷小心翼翼地端着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她悄声打量了一眼,见二少爷面有愠色,忙敛眉收目,将冒着热气的汤药端到床榻边:
“夫人,该吃药了。”
国公夫人斜倚在软枕上,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端走罢,再多的汤药也无裨于事。”
不过才两日的功夫,病榻上的苏国公夫人已面颊消瘦,难掩病态。
苏祈眼光微扫过榻上母亲的鬓发间竟然夹杂着一丝雪白。
他的外祖家贵为帝师,母亲自幼才貌双全,是名副其实的高门贵女。
可是她在这国公府中磋磨了大半生,却并不称心如意。
她的傲气,她的才华,甚至她的理智,都在与丈夫日复一日的争吵中,消磨殆尽。
此刻的母亲,已经不是他幼年时,记忆中,那个温柔优雅的女人了。
她,老了。
苏祈心中不自觉生出一些疼惜来。
他垂下眼眸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接过刘嬷嬷手中的汤药。
“这药,还是要趁热喝才有效。”语落,他凝视着母亲苍白的脸颊,将药碗端端递入她的手中。
苏夫人无声接过药碗,眸中满含泪光。
这么多以来,丈夫与长子都是自己如空气,只有小儿子苏祈能耐心陪伴在她左右,在她歇斯底里后小心翼翼地依偎在她的身旁,用稚嫩的声音唤她。
“娘亲。”
她仰头,往日的愁绪翻涌而来,苦涩的泪珠混进乌黑的汤药中,一饮而尽,这滋味好似她的一生。
方才放下手中的药碗,见苏祈欲转身离开,她又忍不住急切地开口声色悲悯道:
“我为苏家操劳半生,他却视我为敌,我为他生育子女,他却不念我半分情谊···”
苏祈闻言无奈地闭了闭眼,不想再听父母之间的龌龊。
“母亲,时至今日,谴责又有何用?”
他单膝跪地,俯下身在母亲床前,那双俊秀的眉眼,包含着苦楚。
“母亲,人世间,难道只剩下夫妻之爱?”
他伸手为母亲拉起滑落的被角,细致地为其掖紧。
“他心中既已无你,你又何须为他执着半生?”
这些话,他不是没有说过。
可是这么多年母亲终究还是听不进去。
他已无心再劝,拜别了母亲,大步流星出了主人寝院。
偌大的国公府,满院沉寂,毫无生机。
苏祈忽然觉得胸口发闷,顿挫的疼痛感在心间蔓延开来。
他立在廊檐下,深吸了几口气,白茫茫的雾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抬起脚步,顺着回廊向前踱步。
芙苏城的冬日,偶尔会飘雪,更多时候都是在下雨。
细细密密的雨丝,划破长空,空气中袭来沁人骨髓的寒气。
好似穿再多衣裳,都裹不住身体里的热气。
他原本要往书房去,但脚步却鬼使神差般踏上了去往海棠苑的长廊。
那个曾经盛满他们生活痕迹的海棠苑。
此刻却像是一个禁忌之地。
半晌后,他站在月洞门外,与她似乎只有咫尺之遥。
他们成婚的第一年,柔情蜜意的第一年。
每日他跨过这道月洞门,便能瞧见她。
她时常坐在院中的海棠树下,午后的阳光透过枝桠,星星点点洒落在她的身上。
她喜欢穿一身鹅黄色的撒花缎裙,云锦白竹叶纹样的偏襟袄子,简单的发髻,斜插一支海棠花簪子,端端坐在树下,手持绣花针,目光专注。
听见他的脚步声,她会惊喜的抬眸,放下手里的绷子,杏眼含笑地迎上来,肌骨莹润,好似七巧星云下的仙子一般翩跹可爱。
那时候的他们,郎情妾意,恩爱两不疑。
但是这样的好光景,只维持了一年而已。
“二少爷。”
恍惚间,身后传来脚步声,苏祈愣了一下,转身一看。
正是海棠院里伺候的丫鬟。
彩绣,彩云。
苏祈见她们二人合力抬着一个枣红色的樟木小箱。
眉头一蹙:“这是做甚?”
“是··刘嬷嬷吩咐奴婢,将少夫人生前所用之物···”
“混账!”
苏祈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为什么她们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自己的话?
彩绣彩云见一向文雅的二少爷面露狰狞之色,登时吓呆了,慌忙放下箱子长跪不起。
“二少爷恕罪···”
苏祈发狠了一般咆哮而出:“她只是失踪了,不是死了!”
两个小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唯唯诺诺的称是。
只见他怒气冲冲单手拎起地上的樟木箱子,眼角猩红道:
“海棠园里的东西,谁都不准动!”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关中挤出来。
语落,苏祈的脚步毫不犹豫跨过月洞门。
高挺的背影消失在海棠苑内。
他去天临做官这三年她是如何过的?
他一无所知。
脚步一顿,他人已经站在了屋里,抬眸望着眼前的陈设。
厅堂里,寝室中,一如他离开时的模样,分毫未变。
厅堂正中挂着一副春山游骑图,那是他亲手所绘。
当年赠予她时,她十分喜欢,弯着眉眼四处比划着,最终选定了,将这副画卷挂在正厅此处,她说日日进出都能瞧得见。
苏祈盯着画卷中那一抹小小的身影,那是她,他笔下的她。
纤细,俏丽,好似一朵盛放的海棠花。
二人成婚之初,曾同游春山,当时的柔情蜜意似乎还在眼前,此时却已物是人非。
他对着画卷深深叹了一口气。
转而进了右厢寝室。
将那个枣红色的樟木箱子放在桌上,他不自觉的环顾四周。
长桌,笋凳,禅椅,屏风都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包括窗边那个粉彩八桃橄榄花瓶。
那是他高中探花郎后,肃王府送来的贺礼,原本只是摆在屋里观赏。
有日,他一回来,意外瞧见她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哭哭兮兮地。
一见自己好似见到救星一样,连忙围上来。
“夫君,怎么办?我闯祸了。”
苏祈当时还不知为何,但是瞧见她梨花带雨,便忍不住一把搂紧她。
“怎么了?”他伸手为她擦干泪痕。
没料到她身上一股子沁香,直窜他的鼻间。
令他心神荡漾,没忍住一亲香泽。
她自认为闯了大祸,哪有心思与他调笑。
一双娇俏的杏眼委屈巴巴地盯着他。
他才收起笑脸,听她说明缘由。
原是她今日学着插花,不甚将那个花瓶打碎了。
“夫君,实在是对不住,我···”
她听房内的嬷嬷说,花瓶是肃王府送的贺礼,这种贵重礼物,多是出自名家之手,价格高昂只是其次,重点是肃王府送来的贺礼,都是家中过过名录登记在册之物,府中惯例,每年年底各屋各院都会盘点,查缺。若是少了东西,自然······
她初来乍到,哪里能想到,国公府里窗台上随便摆个花瓶都价值连城。
苏祈听罢,拉起她的手指,细细看了一番,见一切如常,才不甚在意道:
“无妨。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花瓶是谁打碎的?”
“可是,嬷嬷知道呀!”她知道他有心为自己掩护,可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被婆母知晓,那怎么好。
苏祈被她惊如小鹿的模样逗笑了,一边捏着她的小手,一边思量着,很快便勾起了唇角:
“我有一计。”
“是什么?”
她本想问清楚是什么办法,看看自己可否帮点忙,弥补一下心中愧疚。
可是他似乎一点也不想说,转而悉悉索索的凑上来,嘴唇及不老实,亲的她连连后退。
“夫君!”
当时新婚的她初经人事,虽然二人每晚都亲密无间,但青天白日里怎么能?
见他亲了几下还不收手,她只好气急败坏地推搡着,低声叫他走开。
你推我搡,几番较量之后仍旧奈不过力量悬殊,还是让他得逞了。
后来,没过多久,他就捧回来一个锦盒,打开一瞧,正是她打碎的粉彩八桃橄榄花瓶。
应该说,正是和她打碎的那个,一模一样的花瓶。
她不知他是从哪里寻来的,但左右,这件事情圆满解决了。
往昔的回忆汹涌而来。
此时此刻的苏祈孤身一人站在他们日日亲密的床榻前。
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不自在。
这间屋子,承载了太多美好的回忆,但是如今她却已经不在。
他很难过,一切一切的踪迹都告诉他。
沈妙宜似乎已经落水溺亡了。
但他并未亲眼所见,所以一再告诫自己,还有转机。
他们曾经那么好过,虽然当中因事疏远了,可是他们依旧是夫妻。
他在任期满后回家的途中,曾计划过,要回来与她解开心结,余生携手与共。
可是为何如今却连人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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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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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柔情蜜意海棠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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