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界四分,以仙门庇护众生。
大虞洛都在北,倚深境建皇城长安宫。凤箫门镇守北界,兼领护卫深境和镇国金乌的赤翎府。
凤箫以外,西有天桑云水门,东有广陵少阳门,南有神农列山宗。四方仙道各守其职,天下久无大灾。
但有一事,十四年过去,修界众人提起仍心生凄然,扼腕叹息。
列山宗上位之前,长生门乃是四仙门之首。然而魔火无情,一场灾变致使长生满门覆灭,断了长生。
传说魔火之源,是烟罗圣主莫非的天雷盏。
世间既有寻仙问道者,便也有专走邪魔外道之徒,时人称之为魔修。
魔修以怨气化魔作修炼源泉,对天灾**喜闻乐见。通常,他们无门无派,聚而不合。有一承载了六天魔王之力的烟罗符,可号令天下魔修,执此符者是魔宗圣主。
对于执符,魔修既不服世袭,也不可能禅让,历届圣主都是从烟罗山试炼会中厮杀出来的胜者。
现任烟罗圣主罗青冥座下有一名女徒,任魔宗圣女,名为李灵溪。另有前任圣主莫非之徒任圣子,名为路平原。二者自少时便是劲敌,近年李灵溪多占上风。
然而这年夏天的试炼会上,李灵溪骨灼发作,差点被路平原一掌拍死。
罗青冥冷眼看她:“若你连路平原也打不过,莫说是未来的魔宗圣主,就连这圣女之位,你也别坐了。”
与寻常魔修不同,李灵溪体内有碎裂的金系内丹,这内丹合则堪聚灵力,散则骨灼烧身,即便李灵溪早已修出魔核护体,也无济于事。她想合聚内丹,哪怕最终要舍弃它而保魔核,也比承受骨灼之痛来得好。
镇国金乌是李灵溪合聚内丹的关键,可深境之门唯有皇族后裔诚心授意方能打开。为得金乌,李灵溪重伤未愈,就带着女伴慕风下山,潜入东宫,成为皇太子江怀远的女官。
转眼过去三月有余。
—
“哎,吴三娘,怎么今日还出来卖花儿啊?听说东市昨夜又死了几个人,全是妖兽害的!”
“你都说了是夜里死的,我发现啊,那妖兽夜行杀人,白日里根本不出现。保命固然要紧,可是不做生意,我们也活不下去呀。”
“妖兽妖兽,它究竟是个什么兽,有人见过吗?”
“琳琅铺的掌柜见过,说妖兽长得像大白猫,又说,有点像虎?”
“瞎说!白虎可是上上圣瑞,怎么会害人呢?!”
……
东市琳琅铺口走出一位戴帷帽的女子,手中托一绛色锦盒,显是刚买了珠宝首饰,要往街上去。
尚未入夜,长宁大街上空突然飞过一抹青紫色,虎啸声排山倒海,转眼便有三具血淋淋的尸体被扔到街上。
李灵溪嫌恶地躲了躲,抬头看向空中。街道两旁翘檐伸展,嗜血如狂的妖兽裹着黑气,踩落一地碎瓦。
今晨,慕风厌倦道:“凤箫门那群傻子多久才能发现妖兽是被魔气驱使的?”
李灵溪说:“裴允发现不了,别的人就更没指望了。”
街上行人仓皇逃窜,适才那卖花的吴三娘哭道:“不是,不是还没天黑么!”
李灵溪手指轻轻一动,把她从妖兽的利爪中救出,然后。
自己躺了下去。
时机不差一分一毫,凤羽箭倏地破空飞来,刺中妖兽的大爪。李灵溪身旁落了一双绣金凤尾乌靴,玄色衣袂扫在靴上,贵重却也轻盈。
来人朗月眸,挑剑眉,相貌堂堂。背一把重剑,周身英气逼人,兼之身形十分高大,凤箫门的玄红飞凤袍一穿,比皇太子更显威武。
李灵溪被他扶起,满目惊惶道:“裴仙君,妖兽来了。”
裴允说:“沈司记莫慌,我送你回宫。”
李灵溪化名沈烟烟,蒙了个东宫司记来当,是以裴允称她沈司记。
回宫路上,李灵溪猛然吐出一口黑血,随即软绵绵晕倒。裴允手忙脚乱地扶了一把,无奈之下,只好抄起她的腰和膝弯,把她抱进东宫。
当着凤箫门大弟子的面遇袭中毒,计划进行至此没遇到什么阻碍。
最大的变数是江怀远。
李灵溪躺在承元殿的偏殿,气若游丝,仿佛很快就要死了。
慕风跪下叩首道:“奴婢斗胆,恳请殿下开深境之门,救一救司记。”
江怀远急得团团转,却还是不肯松口。
意料之中,无甚稀奇。江怀远连自己都不敢救,更何况区区一个女官。
说来,那都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李灵溪使了个小法术,让江怀远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这时侍女慕风出来说,唯有深境灵芝能救皇太子的命。
江怀远犹犹豫豫道:“赤翎卫不会让我进去的。自圣祖一统天下之日起,我朝就立下血誓,非末日临凡不得进入深境。”
没办法,李灵溪只好把魔咒撤去,假装自己治好了太子。江怀远满心感激,即刻提拔她做东宫司记。
因着“诚心授意”这四个字,李灵溪既不能用司魂符操控江怀远,也不能挟持威逼他,只能变着法子哄骗,让他真心想打开深境。
原以为是个简单的任务——哄骗男人而已,却不想遇到江怀远这个毫无魄力,虽然愚笨但是坚守法度的太子。
就这样拖了两个月,李灵溪还没能进入深境。
前夜,李灵溪看见江怀远捧着一个亲王制的虞符翻来覆去看,才知道他原来还有一位同胞兄弟,是先皇后所出的二皇子。
旁敲侧击后得知,张皇后怀着二皇子时遭遇楚王逼宫,误入深境避险,导致二皇子一出生就心脉残缺,险些早夭。
为了救二皇子的命,帝后违反祖训,将幼子送上天桑山修行,是为如今的云水门大弟子,江玦。
江怀远说了那么多,李灵溪格外关心那句“误入深境”,问他:“先皇后并非皇族血脉,怎能误入深境?”
问完了,不等江怀远回答,她已知道答案。
深境之门认江昖血脉,原是尚怀在母亲肚子里的也算。
慕风知情后说:“那代价也太大了。”
李灵溪把皇族男子想了一圈,恶寒道:“确实,代价也太大了。”
一计不成,一计又弃,骨灼之期正在迫近。
李灵溪听着长安宫内关于妖兽的议论,决定将计就计,借路平原一用。
魔气在赵王府最为浓厚,可知路平原与赵王江武勾结。江武早有反逆之心,又知路平原此举多半是为了阻挠李灵溪夺取镇国金乌,而江武则是为了趁机篡位。
慕风接到李灵溪的眼神指示,低声道:“殿下,今日司记遇袭,听见妖兽喉间咕哝着一句话。”
江怀远问:“什么话?”
慕风唯唯诺诺道:“储君……储君更易,兴之大虞。”
江怀远心口发紧,身子晃了一下,“放肆!妖兽怎么会说话,定是你胡言乱语。”
慕风低着头,“奴婢不敢胡说,殿下一问司记便知。”
江怀远快步走回殿内,问李灵溪是否真有这件事,李灵溪没有直言,虚弱道:“殿下且看今夜妖兽造访何处,不就知道了。”
话音一落,门外纷至沓来一阵脚步声,裴允带人进了东宫。
“赤翎府奉命捉妖,今妖气索引符指向东宫,请皇太子务必在结界内静候,不可迈出结界一步。”
江怀远顿觉毛骨悚然,结巴道:“还真是,真是冲我来的啊?!”
—
当夜月黑风高,烈焰似的灵流环绕东宫,一红衣少年用赤练剑画下法阵。
那少年十六七岁,长相英俊,眉心一簇赤凤纹。不见裴允身上稳如山岳的风度,反倒多了几分凌人傲气。
正是凤箫掌门燕扶正之子,燕辞秋。
在师弟的护法下,裴允成功困住妖兽。就在他拉开揽月弓准备射杀妖兽时,魔气骤然散开,地上一众修士都被毒倒在地,连燕辞秋也摇摇欲坠。
东宫承元殿,江怀远心急如焚地踱步。
李灵溪透过风窗看见那浓雾中的妖兽,分明是国兽驺虞。
虞朝尚白虎,更以驺虞为国之圣瑞,路平原不知去哪召来驺虞为祸洛都,仿佛存了心戏耍皇族。
门外影影绰绰映着桂枝,风吹惊鸟铃响,一道绛紫魔气唰地穿过窗子,径自击向江怀远。沈烟烟飞身扑去,替江怀远挡了这一记“重击”。
妖兽已经飞远,众修士追击无果,燕辞秋只能气急败坏地跺脚。
待裴允率队回到东宫,忽然听得一声尖叫。
“司记,司记你没事罢!”
慕风着急落泪,扶起痛苦呻吟的沈烟烟。
江怀远也在旁惊慌失措,自言自语道:“那妖兽要杀的人是我!烟烟,你,你竟然为我舍命……”
不多时,列山宗医修匆忙赶来,搭手在李灵溪手腕处,仔细查探。
江怀远见她沉默良久,急问:“如何?”
木清呈召出医修法器,点在沈烟烟的前额。橘泉杖下,可见沈烟烟体内有魔气游走,却难知其解法。
“沈司记中了魔毒,此毒实在不同寻常,我只能暂缓疼痛,让司记好受一些。”
李灵溪略长的指甲陷进自己的掌心,抠出一道道血红印子。
“殿下,我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苦了你了。”
木清呈走后,慕风扑通跪在江怀远面前:“殿下,那妖兽真正要害的人是殿下,沈司记白日遇袭,恐怕也是因为身着东宫官服的缘故。”
江怀远大骇:“是啊,烟烟说妖兽会在东宫出现,它果然就出现了!”
慕风说:“妖兽三番两次攻击殿下,不是巧合,而是冲着储君之位来的。”
江怀远惊疑不定,“一个畜生知道什么储君之位?”
“殿下有所不知,修界有御灵司魂之术,修炼者能操控人、兽、妖,使其听从自己的命令。”
“不可能,父亲就只有我一个儿子,谁能觊觎储君之位啊?不对,我还有个弟弟……他就更不可能了,入仙道者不掌权柄。”
慕风几乎被江怀远气笑了,提醒道:“恕奴婢多嘴,还有赵王。”
江怀远道:“三叔?不可能不可能,本朝从来都是父死子继,没有兄终弟及。”
慕风极力忍耐,“倘若圣上无子呢?”
江怀远的嘴张大了些,“你说得有理,我死了,圣上就会无子。”
说了这么半天,江怀远终于明白问题关键,慕风心中鄙夷:这样的资质,失了帝后匡扶,他能稳坐明堂才怪。
江怀远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那我该如何是好?”
慕风循循诱导,“殿下切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保住性命是最重要的。若连命都没了,那些金科玉律更无一点用处。”
江怀远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慕风松了口气,抬眸去看榻上躺着的李灵溪,这一看便心疼不已。
在李灵溪两次自伤之后,骨灼提前发作了。她双手紧紧抠着木榻,把指尖磨得泛白,甲缝里渗出血来。
江怀远以为她魔毒发作,痛成这样,顿时又惊又怕,心里一面感激她献身挡妖爪,一面暗暗庆幸受伤的人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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