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怨气云集

翌日云散去,又是秋高气爽的朗朗晴天。

江玦早起修补漏雨的屋顶,请观里的小道士拿湿褥子去洗。

李灵溪从长廊那头走来,捧着一条缃叶长裙交到繆妙手上,微笑道:“这是我一早去采买的衫裙,穿着星云袍行走不便,繆仙子换身衣裳罢。”

她仿佛在践行那“成为洛都一名平凡女子”的宏愿,前夜银蝶弦飞出时的狠辣无情,就这样被无声无息地抹去了。

繆妙一看,同行人都已换上轻简束腕的便服。裴允墨蓝袍加身,暗纹微微泛出精致的银色。燕辞秋一身红色劲装,衬得腰上挂的碧箫更显眼了。

在云水城,江玦只穿浅金云水纹雪袍,温雅如同天上月。今日他作玄衣素银簪打扮,是从未有过的深邃贵气。

繆妙看得呆住,更有家传璞玉被人占去的酸涩感,气恼地想:师兄果然还是穿浅色好看,

两刻钟后,客人向观主告辞,御剑前往同州。

李灵溪站在原地不动,燕辞秋回头问:“小女魔,你不会御剑?”

李灵溪坦率道:“我不会。”

横云裂稳稳当当地停在李灵溪靴前,江玦抓猫拿狗似的把李灵溪拎到剑上,缓缓升空。

江玦说:“你步法很准。”

李灵溪垂睫,难掩落寞道:“因为小时候师尊也是这样带我飞的,我是说长生门的师尊。”

江玦没有回话,默默把速度放慢了。

跟在他身后的织雨剑忽然抖了抖,剑上繆妙站立不稳,向一旁倒去。

燕辞秋闪身把繆妙捞了起来,嘲笑道:“啧,道心不稳啊。”

繆妙推开燕辞秋,连反驳都懒得。

横云裂可化大化小,既灵又稳,让江玦御剑带人最妥当。

繆妙觉得小女魔挨着师兄,也太近了些。师兄为她降速,也太照顾了些。可她不好出声,说了就像小心眼似的。

其实李灵溪有魔剑,名为惊蛰,但她不确定修界是否有人认得这把剑,因此一直不召用。

御剑行走速度极快,一行人不过午就到了同州地界。

江玦透过薄云看见大片干枯开裂的田地,忧虑不禁浮上心头。他急速下落,把李灵溪“吓得”立即抱紧他。

末了,李灵溪抬头幽怨地瞪了江玦一眼,仿佛在责怪他不够体贴。江玦垂眸看她气鼓鼓的样子,竟然分辩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而身前那近在咫尺的呼吸,是真切得不能再真切了。

不该这么近的,江玦落地就想后撤一步,未料沈烟烟先离开了原地。霎时,江玦怀里空落落的。

说不上来是庆幸还是无措,江玦怀疑昨夜的魔咒没解干净。

田垄上,年轻妇人默默垂泪。

裴允先行一礼,随后问:“这位娘子可是为同州旱情而哭?不知同州土地为何干涸。”

那妇人见来者器宇不凡,怔了一怔,强烈预感到同州有救了,抽泣道:“同州终年少雨,农作仰赖灌溉。今年不知为何,流经同州的浠水突然断流了,我们无水浇灌土地,地里颗粒无收!”

江玦问李灵溪:“东宫可知同州水情?”

李灵溪说:“查不出缘由。”

燕辞秋嫌弃地嗤道:“庸碌百官。”

妇人听见他们说什么“东宫”、“百官”的,欣喜若狂道:“官人,你们可是洛都派来治灾的?”

燕辞秋不以为然道:“这天不下雨,河水断流,洛都来官员有什么用?不如起个祭坛,求一求雨师风伯。”

妇人说:“祭坛有没有不知道,不过我听闻,州里抓了几个女人,说是被什么旱魃夺……夺魂重生了?”

裴允警觉道:“夺舍?”

妇人说:“大约是这两个字罢。”

李灵溪说:“旱魃是神怪,不会和鬼魂一样夺舍俯身,但有可能降世为‘人’。”

江玦摇头道:“若旱魃降世,整个北界至少大旱三年。如今却只有同州受灾,波及地域有限,可见不是旱魃所为。”

繆妙说:“我们快些进城罢,去瞧瞧他们到底抓了什么人。”

裴允提步道:“事不宜迟。”

李灵溪心思一转,把水壶给了那妇人,等自己感觉渴了,便顺理成章地朝江玦伸手。

江玦就手递出水囊,反被繆妙抢先一步:“师兄自己喝过的水囊,给人家姑娘也不害臊。”

江玦说:“水,你也要喝的。”

繆妙将随身的水囊塞到李灵溪手里说:“我用师兄的,不行吗?”

江玦笑了一下,无奈道:“行。”

繆妙撇撇嘴,没接话。

江玦用的近身之物,从来不介意师弟师妹拿去用,只不过他们一旦用过,江玦就不会再碰了而已。即使是亲师妹繆妙,那也不例外。

走了约莫一刻钟,同州府城门到了,两侧排满身披玄甲的城卫。

裴允说:“同州并无战事,却布置重兵把守城门,城里定不太平。”

江玦看着道旁乞讨的老者,神情凝重道:“颗粒无收,意味着同州今年没有新粮食,吃的都是存粮。眼下入秋还没多久,州民尚能勉强度日,过段日子入冬了,同州就要爆发饥荒。”

李灵溪边听着他们说话,边施法探着附近的状况。以前同州灵气不弱,到如今只剩下浊气。那种浊气分辩不出来是妖还是魔,姒容将之归为“怨气”。

天怨人怨,可以化魔。

到了城门前,守城士兵横刀阻拦道:“站住,今日同州献祭求水,外来人等不得进入。”

燕辞秋立马要亮身份:“不得进入?你知道我是谁么,本少主……”

话没说完,裴允把他的嘴给捂了。

此时他们尚不知路平原在不在城里,是否和之前一样,勾结了内外朝权贵。若他们太早表明身份,只怕会打草惊蛇。

裴允想的是,城门不必硬闯,随便找个角落飞进去就行。

然而,沈烟烟不退反进,对守城士兵出示一枚虞符。

“奉旨监察同州,尔等还不速速让行。”

那城卫见符连忙下跪:“卑将有眼无珠,不知……”

他想了一下,不确定用什么称谓,只好含混道:“不知殿下监察同州,求殿下恕罪。”

何止不知“殿下监察同州”,他连殿下是谁都不确定。金虞符是亲王制,不管来人是赵王还是别的王,反正是亲王。

城门两旁齐刷刷跪了一地城卫,李灵溪执金虞符走在前,裴允和燕辞秋一左一右充当“带刀护卫”,把江玦拥护在中间,光明正大地进城。

燕辞秋压着嗓音问:“你哪来的金虞符,江怀远偷摸给你立为太子妃了?”

李灵溪轻声道:“你忘了,江玦是二皇子,先帝为他备了亲王虞符,只是从来没能交给他。后来虞符被放在东宫,我那日去避险时顺手带走了。”

燕辞秋睁大眼睛道:“原是你偷的——偷的还是我江师兄的东西!”

江玦看燕辞秋一副要替天行道的样子,低咳一声道:“玉牒书上已除名,洛都再无二皇子,这金虞符是作废的。”

沈烟烟把虞符抛给江玦,“物归原主。”

江玦接过那符,没说话。

同州城内商铺不开张,街上人流却不少。进城走了不远,李灵溪就发现这些人都在往同一个地方去。

裴允拦下一位青年问:“诸位都往哪儿去?”

那青年说:“旱魃抓到了,在法场绑着。刘使君说今夜就要点火烧了她,让她不敢再来祸害同州,我们是往法场观刑去。”

繆妙问:“那旱魃长什么样子?”

青年想了想说:“前两个被烧死的女人就是寻常村妇模样,只有皮肤青得像鬼。这第三个大约也一样,你们想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去看一看罢。”

繆妙讶异道:“已经烧死了两个人?既然如此,可见火烧旱魃是没用的,为何又要烧死第三个?”

青年煞有其事道:“前两个烧的时辰不对,魂窍也没堵住,点火时让她趁机脱壳逃了。刘使君说了,大巫重新算好时辰,今夜一定将旱魃困在法场上烧死。”

说话间,他们已随着这位青年融入了人潮。

同州法场在北城门外,平日是城卫的校场,行刑时变成法场。

李灵溪刚走到外围,怨气就铺天盖地袭来,勾得她心火燥热,握紧了双拳。

江玦和裴允个子很高,走在前方开路,仿佛两堵坚实的高墙。很快,一行五人挤到人群最前排,看清了法场中间被捆绑的人。

那是一位披头撒发的少女,穿着破布青衣,脸色发青,露出来的双手和双足也泛着诡异的青色。

繆妙小声惊呼:“她,她怎么像个青鬼?”

即便隔得远,李灵溪还是能确认,她身上并无妖气,也无鬼怪俯身,有的只是魔毒发作,让活人犹如青鬼。

“是青鬼毒,路平原善用魔毒,有些毒我也解不了。”

这话是为了完全洗清李灵溪在长安宫所作所为的嫌疑。事实上,路平原会用的魔毒,李灵溪大部分都会用,也会解。

江玦说:“幕后主使散播旱魃降世的消息,是为了掩盖旱灾的真相。”

裴允把手按在剑柄上,燕辞秋推开他,火急火燎就要上。

江玦拦着他,“青鬼毒的解药尚不知在何处,别贸然出手。”

裴允说:“此事由同州刺史主持,不如我们去探一探刺史府。”

江玦同意道:“阿妙留下保护那位姑娘,其余人与我查探刺史府。”

繆妙不乐意独自留下,可江玦没等她问“为什么”,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想来,沈烟烟善恶不明,江玦本就不可能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繆妙修水系法术,若有意外可以及时救下那位无辜的小娘子,这般安排是最合理的。

可繆妙突然钻了牛角尖,看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身影,感觉很是委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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