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天景二年春,乌云黑压压的扎堆,风和日丽的天气转瞬被淅淅沥沥的小雨遮蔽。

打湿的地面泥泞难行,归程途中马车轮子几次陷入深浅不一的泥坑当中。

倾斜颠簸的马车导致车内的妇人下意识捂着突显的肚子,紧皱起眉头一只手死死抓紧车壁上的扶手,免于被甩到一侧。

最前面开路的马车停下,从车上跳下一老一少,小姑娘举着伞打给急急忙忙往夫人那边去的李妈妈,顾不上自己被雨淋湿了大半。

“夫人。”李妈妈帮着车夫把陷进去的轮子弄出来,累到直喘走到车窗边询问,“雨下大了,距离城中太远,不若先找个地方缓缓再行?”

车夫接过话茬道,“观音庙就在前头。”

李妈妈心急火燎,身上湿透了不敢冒然上车,“夫人再烦忧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虽说六个月胎稳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妈妈劝道,“奴婢让车夫先回府报信,待雨小些侯爷派人来接,行路上也便宜些。”

单单两名车夫不下雨还能应付,如今几次停下推车累得气喘如牛,雨天本就行路难,马车次次深陷无疑拖漫了行程。

侯夫人略作思忖,同车外的李妈妈道:“到了地方再叫人往府里报信,你且回车上莫着了凉。”身边只带了两个得用的下人可不能病了。

“谢夫人体恤。”李妈妈带着秋荷一路小跑上了原先的马车,支会车夫前往观音庙避雨。

紧赶慢赶上终于到了,李妈妈打着伞扶着夫人下了马车。

秋荷拎着裙摆一路跑着上了台阶,敲开关着的大门。

女尼打开门:“这位女施主……”

秋荷冻得直打哆嗦:“小师父借贵宝地避避雨,我家夫人身怀六甲还请行个方便。”

李妈妈背上背着两个包袱,手上挎着一个更大的,扶着夫人一路行至门前:“叨扰了。”

女尼看到妇人连声道:“不敢,小心门坎。”打开半扇大门邀人入内。

引着一主二仆到空置的禅房歇息,女尼走时叮嘱道,“茶点热水稍后送到,炉子里有炭切不可将门窗关严。”

“多谢提醒。”李妈妈点燃炉子跟出门去,给了小师父二两银子准备食水。

女尼收下银子去禀明师父一声再到厨房忙活,不一会亲自送来热汤热饭,并一大壶热水。

“夫人到屏风后面擦擦身子,换套干净的衣服。”李妈妈兑好了适宜的温水端过去。

秋荷走到窗前关小一点留个缝隙,麻利的服侍主子更衣。湿衣服挂到架子上晾着。

“你二人也换上。”侯夫人行到桌前坐下,接过李妈妈递来的温水饮了半盏。

打开包袱挑出一套未被打湿的衣服换上,秋荷草草的拧了两把滴水的头发,用布巾蹭了蹭。

李妈妈见秋荷从屏风后出来,这才去换衣裳。

粗茶淡饭用了一些,漱了口扶着桌子起身,走到塌边坐下,侯夫人免了秋荷服侍,自行蹬掉脚上打湿的绣鞋,歪倒躺下眯一会儿。

秋荷用壶里剩余的热水打湿布巾,替夫人除去袜子,擦了擦微凉的双足,套上一双干净的,拉过塌里的薄被盖在夫人身上。

水倒掉净了手,秋荷坐到桌前同李妈妈一块将余下的饭菜打扫一空。

胃里有了热食身上跟着暖和起来,李妈妈用过后收拾到送饭的篮子里拿出去找女尼,顺便再要一壶热水备着。

侯夫人躺不住,有孕的人尿频,“秋荷更衣。”

秋荷上前搀着夫人下地,到屏风后面方便。

天冷小风从窗户缝里往里钻,吹得腿凉飕飕的,刚坐到塌上拉过薄被盖腿上,止不住尿意上涌,侯夫人想着忍一忍,来回蹲下起来实有不便。

秋荷注意到夫人紧皱的眉头,“夫人可有不适?”

侯夫人摇了摇头,掀开被子道:“扶我到屏风后面。”

秋荷立刻懂了,夫人身子重每次如厕都得两个人架着,府里为了方便特意在放置恭桶的两侧装了抓握的横杆,如今在外也只能将就一下。

李妈妈自外归来,手里的一壶热水搁到桌上,“奴婢听之前领路的小师父提及,国公夫人也在此地歇脚。”

“她……”侯夫人刚理好衣襟,就听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静初,不曾想你我这般有缘。”说曹操曹操就到,丫环小心翼翼扶进门的妇人正是国公夫人,互相见了礼手挽着手来到桌边。

“你这,几个月了?”留意到对方鼓起的衣裙,侯夫人邀儿时的玩伴坐下。

跟来的丫环带了厚厚的座垫省了林妈妈费心,眼下连招待客人的茶都寻摸不出来,心里头不是滋味。

匆忙从京郊的庄子上回府只收拾了几套衣物,一些琐碎的东西来不及带上,确实拿不出第二个软垫,更别说待客的茶点了。

“你呢?为何身边就只带了两名下人?”国公夫人不答反问,静初的肚子看着比她大多了。

“原是在庄子上养胎,起因是府里温姨娘难产连人带孩子一并去了,我这心里毛毛的好几个晚上睡不踏实。”侯夫人捂着心口现在仍未缓过来。

“我这又是头胎,加之府里乱七八糟的琐事忧心,导致胎气弱了些。”侯夫人心中厌烦是真,“侯爷便打发人把庄子收拾出来送我过去住段日子,等胎稳了再回去。”

国公夫人抓着静初的手拍了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少操些心对孩子和你都好。”

身为怀过一胎的过来人,国公夫人说起生产所需要的用物,“我这也才五个多月,大夫说又是个大胖小子,正好跟长子做个伴,日后互相扶持。”

牵动的嘴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周灵君手中抽出手搁膝盖上,侯夫人心道她可没害府里的温姨娘,人确实是难产而亡回天乏术。

说了也解释不清,罢了由他去吧。侯夫人心里烦闷的正是肚子里的孩子,以及府上如今晦暗不明的现状。

“我见你愁眉不展似有心事,若有难处可说与我听。”国公夫人记得出嫁前的情谊,“力所能及一定相帮。”

没什么不能说的,侯夫人轻抚肚子低叹道:“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即想留下又害怕留下。

“此话何解?”国公夫人诧异道,“好不容易怀上,出生即是嫡长子,侯府唯一的继承人,可不能想不开!”

“说来不怕你笑话,并非全是因温姨娘一事惊吓所致,更多的是侯爷。”侯夫人整日担惊受怕,在庄子上消息闭塞住不安生,所幸回府是生是死总要共同面对。

“没听说永定侯出事,切莫听风就是雨让外界的谣言钻了空子,伤了心神对腹中孩子亦有影响。”国公夫人规劝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侯爷手握兵权遭人妒嫉,一旦陷害成功阖府上下难有活路,孩子即使平安降生难逃罪人的厄运。”侯夫人心如明镜最想让侯爷死的是今上,朝中攻讦之人只不过是今上手中的一把刀。

国公夫人沉默良久道:“真到了那个时候尽早将孩子换出去,留条血脉远远的避开京师重地,好好的过日子也非不可。”

“哪有那么容易。”侯夫人出行之所以就带两名下人只因身边有人紧盯着,倘若身陷大牢真要替换个犯人出去绝非易事。

国公夫人同为人母动了恻隐之心,“若是女孩到是可以运作一二。”

男丁是香火是希望,今上肯定不会放过,岂不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侯夫人有段时日也希望腹中是女儿,大难临头寻个可靠之人相托,嫁个普通人家过活。

灵君有心了,敢说出这番话托孤有望。侯夫人打起了算盘。

新朝建立方才两年,国公府是唯一与今上沾边的亲眷,庇护一个毫无威胁的女孩外人不敢过多置喙。侯夫人愁的是男丁嫡子。

本身年岁不小了,嫁与侯爷五年之久日盼夜盼方才有孕,侯夫人高兴还来不及。

下嫁之初侯爷带兵征战,外面世道极乱哪怕怀了孩子也保不住,人心惶惶彻夜难安口粮稀缺,大人都保不住更别提孩子。

侯夫人当时真不敢要孩子,狠了狠心喝了两次避子汤。江山打下来了推翻前朝的暴政,朝廷新立之初亦是各种忙乱,安定下来再想要孩子,身体虚耗过度怀不上,大夫看了一个又一个,汤药都能当饭吃,调理了大半年才见起色。

如今又因兵权一事遭今上忌惮,才有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侯夫人想不出解决之法肝火过旺导致牙齿肿痛。

国公夫人宽慰静初:“孩子已经在肚子里都这么大了,等生下来兴许能有转圜的余地。”

“罢了,终归是命。”能得灵君一句承诺足够了,侯夫人不敢再奢求太多。

“夫人,府上派人来接了。”李妈妈适时的打断谈话。

侯夫人站起身对灵君言道:“来此一遭待我拜过观音再行回府。”

“我与你一道,求个平安。”国公夫人与静初结伴前往大殿。

跪在垫子上虔诚的叩拜,侯夫人万分希望肚子里的孩子是龙凤胎,如此便可掩人耳目留下女儿送走儿子,保谢家唯一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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