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八宝奶酪枣泥饼

12.

好人?

裴昭乍然听闻,一时间失笑。

他还没有听过有人这样评价他。

裴昭经历过许多人给他下定义,听过的称呼也不计其数。有人唤他逆子,有人唤他孽庶,有人唤他病秧子,有人唤他是暴君……林林总总间,绝对不包括好人这一个。

他看着宁离柔软的面颊,心中轻轻地摇了摇头。

孰料宁离却很快的捕捉到了他这一般情绪,立时问道:“行之,难道我有说错么?”

裴昭心中轻哂。

只怕在宁离心中,有许多人都是好人。

他不必当这其中的一个。

裴昭道:“没有。”

宁离才不依从:“你不喜欢,你分明是觉得我说的不对,不合你心意。”

裴昭无奈:“好罢,你告诉我,你心中有谁是坏人,一点都不好么?”

宁离答道:“当然呀……波罗觉慧,就不是一个好人。”

裴昭还以为他会说谁?已经做好了他会吐出时宴暮名字的准备,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波罗觉慧。西蕃国师已经二十年不曾踏足大雍,宁离如何又会这般评价他?

再一转念,裴昭又想起这些天呈在案头的暗报,宁王世子与叙州杨氏的世子杨青鲤相交甚好、相谈甚欢,屡屡把臂游玩。两人结识那一日,茶楼中说书先生所讲的故事,可不正是大非川一役、波罗觉慧不自量力、败得十分凄惨么?

西蕃与大雍,屡有争端,边境摩擦不断。更何况波罗觉慧身为西蕃国师,生恨在先,寻衅在后。大雍百姓,大概没有几个会认为波罗觉慧好的。宁离少年心性,会这般说话,倒是半点也不意外。

“为什么?”

“他老奸巨猾、狡诈成性,在雪原上守株待兔,不就是因为终于突破入微了么?”宁离哼声,“以为自己晋入无妄境界了、成为大宗师了,还做着些扬眉吐气、打翻身仗的白日梦呢?!”

“你仿佛亲眼瞧见了似的。”

“本来就是!”宁离大力点头,“我又没胡说!”

“……”

还是个孩子。

裴昭心道,心思单纯,性情天真,听了些话本故事,便愤怒不已、义愤填膺。

当初波罗觉慧在雪原上设局,邀战白帝城主厉观澜,虽然与那话本故事所讲的依稀仿佛,其实内里并不是那么的简单。世人都以为那时候厉观澜在北海垂钓,诚然垂钓之事不假,但作陪的是另一位大宗师。也可以说,将厉观澜拦住的是另一位大宗师。

厉观澜不可能雪原赴约。

波罗觉慧设的便是一场无人能应的局。

若非当时东君横空出世,只怕波罗觉慧的谋划算计,便会得逞。

从这个角度来看,宁离所说的,的确是不假。因为当年在建邺跌了面子,便怀忿在心,伺机报复。

睚眦必报,狡诈诡谲。

裴昭点头:“你说的不假,他的确是一等一的小人。”

.

裴昭又道:“那时宴暮呢?”

宁离没想到裴昭会提起时宴暮来,但是也不太奇怪,毕竟今日的话题便是由时宴暮而起。宁离道:“他是个蠢人。”

……蠢人?

裴昭一时间失笑。

宁离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有些奇怪:“行之,我难道又说错了?”

“你说的没错。”裴昭点头,“……只不过所见略同罢了。”

他在心中,给时宴暮盖上的章就是“蠢货”。

“我原本以为你会觉得他很坏。”

“坏么?只是蠢罢了。”宁离认真说:“他都已经这个年纪了,还只是‘观照’初境呢,我要是他的武学师父,我怕得羞愧死。”

.

宁离是真的这么认为的,结果没想到,说完之后,裴昭眉尖颤动,仿佛是有一些想要笑的意思。

他顿时一拧眉头。

“你说的很对,他的确很蠢。”裴昭顾左右不答,示意他去吃刚端来的八宝奶酪枣泥饼。

宁离咬了一小口,吃的十分秀气。

裴昭看着他的动作,心中无奈,蠢货都觉得是蠢货,可以为的方向全然不同。

诚然是殊途同归,可宁离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他目光下移,落在了宁离细白的手指上。拈着枣泥饼的手指莹润洁白,仿佛牛乳凝练做的般,看不见半点的茧子。

宁离因为时宴暮不过是“观照”初境,因此嫌弃时宴暮蠢。可宁离这柔柔软软、一点儿没吃过苦头、没学过武的样……他自己也不过是将将碰到“观照”上境的门槛呢!

裴昭随口道:“宁宁学过武么?”

宁离顿时点头:“当然学过呀!”

这答案并不出裴昭所料。大雍武道蔚然,何况沙州,更是民风剽悍,宁离学过是常理,要是没学过才是奇怪。

他道:“学的如何?”

宁离顿时眉眼一扬,万般自豪:“师父夸我天资绝伦,乃是他平生见过的唯一一人呢!”

裴昭:“……”

就凭这学了十七年都还在“观照”境界上下打转的武力么?

望着宁离亮晶晶的眼睛,裴昭实在是不想打击他的自信心,可宁离一副求他夸奖的模样……

裴昭决定转移话题:“宁宁活泼可爱,也是我平生仅见。”

.

13.1.

虽说裴昭心中给时宴暮盖上的章就是“蠢货”二字,但宁离与他想的虽有不同,却殊途同归。

宁离道:“他的那个兄长……会找我麻烦么?我听说似乎很厉害。”

“……时宴朝么?”裴昭淡淡道,“不会。”

宁离有些奇怪,裴昭语气虽然淡,但是意思却十分笃定,他道:“行之,你怎么这样肯定?”

裴昭道:“因为时家大郎,是个聪明人。”

.

好生奇怪。

时宴朝与时宴暮分明是一对兄弟,可在裴昭的口里,一个人很蠢,另外一个却截然不同。

宁离道:“我听说他在御前行走,奉辰卫里侍奉。”

裴昭颔首。

宁离疑惑道:“不是一家只送一个人入京么?时家竟然送了两个!”

裴昭无奈。

他垂眸,望着坐在自己跟前的少年郎君,宁离一脸感叹,清澈的眼眸中不仅有敬佩,还有更清楚明显的望而远之,那是真心实意的这么想。

大抵在宁离的心中,入京是一件吃大苦头的事情,但凡是有些想法的,都恨不得躲开。时家竟然敢往这龙潭虎穴里送上两个,实在是艺高人胆大。

只是……

宁离这样的避之不及,又怎么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对此趋之若鹜呢?

“熙熙皆为利来,攘攘皆为利往。”裴昭按过桌上的茶盏,“时家曾为上皇后族,趋炎附势,有所图谋,将子弟送入京中,本也不奇怪。”

只不过刚刚入京,便被勒令送还回了一个罢了。

裴昭微微侧眸,凝望着宁离懵懂的侧脸:“若是他家遣人赔礼道歉……你收下便是了。”

“唔……”

.

窗外天光静悄悄的,树桠与栏杆俱安静,只有无声的人影,侍立在屋檐下。

宁离走过去,悄悄地招了招手。

张鹤邻便迎过来,将将要说话,却见着宁离手指竖在唇前,却是轻轻地“嘘”了一声。

见此情状,张鹤邻不由得也放轻了口气:“宁郎君?可是有事要吩咐奴婢?”

宁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示意他到近前来,轻声说:“张先生,行之生的究竟是什么病?”

张鹤邻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宁郎君唤我管家便好。“

宁离只是将他望着,点了点头,却是十分执拗的样子。

张鹤邻道:“宁郎君既然担心,何不直接问我家主君?“

宁离些微苦恼:“我问过了,行之不愿意与我说……”甚至连咳嗽都想要掩盖着,不教他发现。

但这个世界上,病疾是决计掩盖不住的,何况裴昭的容色里,恹恹确然有病容。

张鹤邻面上露出了些为难的神色,望着宁离,欲言又止。

宁离并不是什么都看不明白的,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还是说……你也不能与我说?”

张鹤邻赔笑道:“宁郎君,还请体谅些个。这等事情,事关主君,若是无应允,奴婢也不敢朝外说的。”

宁离点了点头。

不好问,问不出来,张鹤邻这里走不通,看来要想另外的法子。

.

小蓟跟着他出了园子,入了自家的别院,有些好奇。

……为什么世子一口就咬定了,裴昭还在生病?

小蓟道:“郎君,裴郎君又病了么?”

宁离摇头:“我看不太出来,但是我知晓,他的气色不太好……可惜我从前没有学过医术。”若是要他想,请了大夫来给裴昭看看才好,但裴昭仿佛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似的。

“……他不想我看出来。”宁离喃喃道。

可是,既然如此,这样的舟车劳顿,凛冬严寒天气,又为什么要赶到这汤山别院里来?

.

宁离有些微茫然。

若说清闲,裴昭常常待了一|夜便走,可若说繁忙,怎么总是能抽出时间,赶到这山间的别院?

真要说休养,便应是长居于一地,就如他这般,虽然建邺里也有宅子,但几乎不曾去落足。怎似裴昭这样,两处地方,内外奔波,反复来往?

正这时候,回了院中,却见姚光冶迎来。

“姚先生?”

“世子可算回来了。”姚光冶道,“时家方才派了人上门,送了礼物,给您赔罪呢!”

桌上锦匣缠枝纹繁复,宁离目光扫过了,心里想起的却是另外一遭。

很是有一些惊讶的:

果然被行之说中了,时家人会上门赔罪呢!

“但我记得入门时还有旁的人。”

“是呢。”姚光冶笑眯眯道,“今年的夔州脐橙到了,世子要尝一尝么?”

宁离没想到这时候便到了,顿时笑了起来:“正好,送一些与行之罢。”

13.2.

裴昭见得张鹤邻进来,仿佛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不惯见这样,道:“怎么了?”

张鹤邻道:“适才宁郎君出去时,悄悄与奴婢打听,您的身子,究竟怎么样了。”

他的身体……

裴昭目光扫过,忽然间略略心悸,一时没忍住,剧烈咳嗽起来。

.

室内清静,此刻却被打破,张鹤邻连忙奉上茶盏,只盼能让裴昭缓和几分。

裴昭素来都有咳疾,前些日子好容易在这汤山的泉池里养的好了一些,又匆匆的赶回了宫里去。来来往往,不免受寒。

实在是琐事繁多,拖不得。皇帝陛下病了那么久,也应该上朝了。

也该教旁人晓得,他还没有死呢。

.

张鹤邻端了药碗来,裴昭眉尖微蹙,伸手端起,一饮而尽。

他本也是个克制沉凝的性子,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好恶而行事。

只是这苦药一碗一碗的喝下去,却像是画脂镂冰,费日损工。

张鹤邻道:“陛下,不若还是请医官来看一看。”

裴昭道:“何必麻烦。”

张鹤邻道:“您这样镇日的咳下去,我们做奴婢的总是担忧……何况。”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大着胆子道:“若是教隔壁宁郎君知晓了,只怕也会心疼。”

裴昭目光倏地转来,寒潭也似的。

那一眼不怒自威,张鹤邻已然低下了头,敛眉顺目。

实在是方才那话,说的是有些大胆与逾越了。

半晌,终于响起缓缓声音:“……你倒是替着他说话了。”

张鹤邻小心说:“每每瞧着宁郎君过来,您仿佛就会高兴一些……既然他能让您高兴,那么奴婢自然也会高兴,也会喜欢他。旁的不多,您事务缠身,他能让您舒畅几分,总是好的。”

裴昭叹了一口气,拳拳之心,总不能责。

他听见张鹤邻还要劝他似的,终于道:“鹤邻,我这究竟能不能治,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张鹤邻是裴昭生母留给他的内侍,从前伺候先皇后,后来又来到裴昭身边。他可以说是看着裴昭长大,一听见这话,心中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他又何尝不知道?又何尝不明白?

“您这病啊……”张鹤邻红了眼眶,“上皇怎能如此狠心。”

裴昭目中露出了淡淡的讥诮神色,旋即,又平静下来,古朴无波。

他与上皇之间,委实……是没有什么好谈。

而他身上这痼疾……也委实没什么好治。

.

檐下忽然有人来,送了一竹筐。说是隔壁送来的夔州脐橙,鲜甜多汁,教他吃个新鲜。

张鹤邻机灵,立刻奉了脐橙来。

桔色的皮剥落后,里面肉瓣果然甘甜,圆润饱满,丰沛多汁,恰如少年郎君琅琅的笑颜。

这时候,又见得张鹤邻来,道:“宁郎君还送了一匣子金珠,并半匣明珠。”

送些橙子来也就罢了,还送与他金珠与明珠做什么?

裴昭有些不知这小郎君葫芦里的关窍。

但东西已经送来,锦匣已经呈上,总不能教张鹤邻再送回去。

那锦匣打开了,颗颗明珠有拇指大小,望着圆润生辉,莹润光泽。

“是东海的明珠……”

裴昭倏地一止,“时家已经朝他赔礼道歉了么?”

张鹤邻道:“正是呢。”

只是这宁世子,做什么要将时家的赔礼,送到这边厢来?

.

“因为……”宁离捧着瓷盏,仰眸望着裴昭,“时家朝我赔礼,一定是行之的功劳呀!我并不觉得,他们会有那样的好心呢!”

四目相接,裴昭微愣。

宁离道:“我听说……陛下也责罚了时家。行之,是你在他面前替我说了话罢?否则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他们为什么会向我赔罪,明明时宴暮是很瞧不起我的。”

“他瞧不起你,是他蠢货。”裴昭道。

“嗯嗯!”宁离点头,小勺挖着盏中的甜羹,“只是行之,下一次你不要再替我说话啦,我怕陛下会迁怒于你。”

裴昭静静地将他望着,那目光令宁离都有一些看不明白。仿佛其中有许多般情愫,若要分辨,却分辨不清。

他拿着勺子的手不觉慢慢停了下来,却见着裴昭摇了摇头。

“……陛下不会的。”

“总要小心些。”宁离小声说,“我是个什么名声,我还是知道的,你不要被我给拖累了。”

……是什么名声?

裴昭将他望着,心中一瞬间复杂难辨。他想问宁离当真不在乎么?一点儿也不伤心么?见他眼眸纯粹,不染半点阴霾,终于哑声点了点头:“好。”

他本已经拿定主意,听得宁离那般话语,更是再无迟疑。

裴昭道:“我今日还请了人来。”

“嗯?”宁离疑惑不解。

裴昭目光垂落,见得少年人好奇目光,声音放的十分轻柔:“宁宁,你想要重新学武吗?”

.

萧九龄此刻正在亭外候着,当真是大气都不敢出。

他的耳力敏锐的很,纵使并非刻意,也还断断续续的收入了耳中。

陛下,这这这……这究竟是在玩什么游戏呐!

一时间忍不住又想起来了张鹤邻的叮咛,这位内侍大总管极其小心,不厌其烦的叮嘱:“陛下在宁世子面前并未暴|露身份,萧统领千万不要说漏嘴,只当陛下是寻常宗室子弟就好。”

可有哪个宗室子弟,能这么随随便便的就提溜他、令他候在外边儿?!

但凡宁世子不是个傻的,都能够瞧出来啊!

还有那对陛下的称呼:行之。

这天底下,能够这样唤裴昭的,寥寥无几,萧九龄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

没想到今日竟又听见。

“行之……”少年人声音清润琅琅,“为什么要我重新学武呀?”

彩虹屁逐渐上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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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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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八宝奶酪枣泥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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