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烛夜花

“借过!借过!”

周青实拨开将巷口塞得满满当当的人群,侧身挤出一条路。

他今日换了一条青绿色的发带,将长发精心束起,衬出一股不染尘世的清雅之意。但此时精心梳理过的发髻却被挤得有些歪了,发带的尾端被折进了长袄中,显得有些狼狈。

周青实现在已经分不出多余的心思的在意这些,满眼只有长平街的尽头的那座北安苑。

今天是举办“御苑清供”的日子。既然带了一个“御”字,自然和那位坐在九龙椅上的九五之尊分不开关系。那位大周朝当今的皇上,平时吃惯了山海珍馐,突然对平常的山家野味来了兴趣,召集全国的庖厨,举办了这场厨赛。

周青实虽身为简王世子,但平时极爱鼎食调和之事。但他最初也并未打算参与御苑清供。此次前来,只因一位女子所托,才想尽办法借用了旁人的户籍参加。

谁知他今天只是在父亲入宫觐见的时候送了一程,这路就已经堵得走不通了。

城中许多百姓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只是听说今天陛下会亲临北安苑品尝菜品。即便是在京城,能亲眼目睹圣容的机会也是极少有的,大家都不愿意错过这样的盛事。

长平街平日里能供几辆马车并驾,现在周围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人们翘首以盼,交头讨论着陛下的轿辇行到了何处,迫不及待地想一睹天子容颜。只留出中间一条主道,由皇城禁军们横戟以待,等候陛下的御驾亲临。

百姓们都被拦在两侧,惟有一位农妇模样的妇人能够提着食盒站在路中,只因她家做的是皇上亲口说要尝尝的鱼羹,才被特许加入迎驾的队伍,以彰显君民亲和。

周青实忧心薛惟珠等得急了,心中愈发懊恼,只能用力划开人群,好不容易走到了北安苑门前,尚食局的女官见他焦急,也怕误了时辰,连忙将他放了进去。

他走得匆忙,自然就没有注意到身后一辆疾驰的马车正在穿过禁军层层把守的街道。

这辆马车轻车简从,不像是陛下的车驾,但除了宫里的人,又有谁敢在路中疾驰?

做鱼羹的嫂子顾不上犹疑,赶紧迎了上去,躬身递上手中的食盒,正要说话,却不料车帘一掀露出一张阴柔的面孔。

那人叫骂道:“快闪开,陛下今日不会来了!都别看了,还不快散了!”

那嫂子的一惊,临到嘴边的吉祥话变成了惊呼,“陛下不来了!”

长年的叫卖让她的嗓门生得极亮,这一声叫足以让围着的人们听个真切,顿时一片哗然,有些性急的想围上去问个清楚,却被禁军们牢牢挡住。

坐在马车上的那位内侍见情况不好,对那卖鱼羹的嫂子更没有好脸色,递了一个凶狠的眼神给身旁的侍卫。

那嫂子被吓住了,委屈地支吾道:“可这是鱼鳃肉制成的鱼羹,耗了上百条鱼……”

不待她说完,那侍卫就上前绞住了她的双臂,强行将她押了下去,只余那个食盒被打翻在地,耗费了上百条鱼的鲜嫩鱼羹就这样被坚硬的车轮碾入了地里。

周青实并不知晓这些,他一进门,眼中便只有那位等待他已久的女子。

女子婷婷地立在人群中,见他终于来了,一张秋水芙蓉般艳丽的脸上绽出一丝笑意。

那人约莫二十年纪,梳着妇人的发髻。长发用粗布简单地盘起,没有一根发钗,只留几缕碎发依恋地贴在脸颊边。

周青实觉得四周忽而寂静下来,似乎连北风都不忍摧折这样柔美的女子,只留在枝头盘旋。

按捺住心中的悸动,周青实站到她身边,对她道了声歉,“对不住,薛姑娘。今日有些事来迟了。”

“没事,阿果哥,你来了就好。”女子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一双杏眸止不住地往他头上瞟。

周青实一摸,发现自己的发髻已经被挤的歪在了一边,顿时羞赧地解开发带,整理好仪容。

女子名叫薛惟珠,与周青实相识还是在一个月之前的事情。

那时他刚刚随父亲奉诏入京,在一日午后闲来无事,便想去采些新鲜的荠菜炖鲫鱼吃,在城郊遇见了正在捕鱼的薛惟珠。

渔女纤细的手臂在冬日的暖阳下映出莹白如玉的光泽,与江水的粼粼波光交相辉映,那时的薛惟珠似乎浑身笼罩着一股纯真的光辉,如清晨的一滴朝露落在珍珠上。

周青实在她那里买下了一筐鱼,告诉她自己的小名叫“阿果”,从此便算是有了结交,熟识后薛惟珠便向他打听起了御苑清供。

所谓“御苑清供”,讲究的就是一个“鲜味”。要求两人一组,一人现场采集食材,一人负责做菜,所有的食材现采现做,限制了食材和复杂的工序,剩下的才是田野清味。

周青实应下了她的邀约,准备至今已经到了最后一轮厨赛。

今日,他打算以青萝卜为底,鳜鱼肉为芯,做一道冬日的“莲房鱼包”。这道菜考验的是刀工和调味,但他已经有所准备。

周青实心中思索着,另一边从宫中来的内侍也赶到了北安苑,凑到尚食局的李尚食身边耳语了几句。

李尚食脸色变了变,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马上便沉住气,高声到,“陛下朝事繁忙,未克亲临,今日御苑清供由尚食局主持。”

听说今天陛下不来,底下的厨人们诧异地三言两语议论起来,热情顿时消散了不少。周青实却松了一口气,他本就担心今天被他大伯把他认出来,用毛领把自己的脸挡住了大半,如今反而不用遮遮掩掩了。

“肃静!”李尚食一抬手,让手下的女官们把赏金抬上来。

几箱沉甸甸的金子一摆上桌,所有人的兴致又被激发起来。得到陛下的嘉奖是虚名,黄金银两是实利,即便其中不少人是为了打响名声而来,但真实的黄金摆在眼前,仍是忍不住心动。

周青实也不例外,只是他更多地把视线投向单独放置在一旁并不起眼的小盒子。

薛惟珠向他提起过,那里面放的是烛夜花,传说中可以自酿美酒的奇异食材。这味食材在古籍中确有记载,但未想过竟然真的存在。薛惟珠说她想见见这等奇物,才拉着他来这御苑清供。

那几箱金子亮完相,又被女官们抬了回去,接着就是一声令响,早就等候许久的人迈开步子纷纷往山上跑去。

周青实不想薛惟珠受累,就让她在山下等着自己带食材回来。

薛惟珠帮他挂好竹篓,觉得有些好笑,“你说我们看起来像不像一大一小两个芋头?”

周青实低头看了看,今天所有参赛的厨人都发了一样的褐色长袄,里面塞了棉,穿在身上鼓囊囊的,只露出一小截脑袋,倒真像是芋头,于是也跟着她笑,“你怎么会像芋头呢?”

如果一定要拿食物作比,薛惟珠也应是和她的名字一样,是洁白华美的珍珠。

周青实又回想起初见时的场景,仅仅只是一眼,美丽的农家女便搅乱了他心中的那汪池水,从此他心中映照的便只有一人。

自那之后,周青实便写信给家中的表哥,让他把母亲留给他送给未来妻子的那枚玉佩寄来,再帮忙清查一下王府有哪些资产可以用作聘礼。

于是又忍不住问到:“阿珠,你说等御苑清供一结束,便与我成亲,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都问了好多遍了。”薛惟珠红着脸,一双剪水的眸子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周青实笑着握住她的手,只等着御苑清供一结束,他便打算告诉薛惟珠自己的真实身份,然后挑选吉日上门提亲。

想到此处,明明是在日渐严寒的冬月,周青实心中升起一股春日旭阳般的暖意。

经过他的几次改良,现在他们的“莲房鱼包”并不需要多少珍贵的食材,但对鱼肉的要求的却极高。周青实找了处合适的垂钓地,钓上来的几条却都不是特别满意。

北安苑一直是皇家园林,饲养出来的鱼本就不是用来吃的。周青实思索良久,最终将目光投向山林深处,决定还是另找一处深池。

远远传来一阵喧哗,一团团的人聚在一起,似乎在争执什么。周青实只当是有人在争夺食材,并不在意地拨开齐腰的草丛,朝着山谷深处走。

攀过一处嶙峋的石头,周青实果然找到了一处清溪,似乎是因为位置隐蔽,来人甚少。溪流从山上流下,正好在此处趋于平缓,水流汇聚成一片小池。在这儿除了他想要的大鳜鱼,周青实还收集了许多螺蛳,准备用来煮汤。

周青实看了看筐中的食材,觉得事不宜迟,越早下锅味道就越鲜美,便准备立即折返回去。

刚等他攀上来时走过的崖壁,就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大叫起来。

“他在那儿!”

周青实一皱眉,还未等他看清是谁在大喊,就被一股实劲摁住了身子。

周青实扭头瞪着对方,那人看见他清雅出尘的容貌,也有一瞬间的犹疑。

长着这样的人,真的会是……

不等他想清楚,便见领班急匆匆地赶来,于是只能更加用力地摁住他,一边说到,“小兄弟,你别怪我,要怪就怪自己当了贼人的同伙。”

“贼人的同伙?”周青实心绪一片混乱。

一个可怜的猜想浮现在他心头,他却不想去认清它,就这样呆愣着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来人出手敲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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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玄鳞走出宫门,手中扔攥一份手稿,那是他今天准备呈给圣上。可他那已经做了皇帝的兄长,未翻一页便放在了一旁。

怀中明明捧着手炉,周玄鳞觉得自己不应觉得寒冷,只是这温热似乎总是难达心底。

家仆许缨见他出来,牵着马车走近。

忽而一阵刺骨的北风,顺着空旷的官道直直地灌进周玄鳞的衣袍中,周玄鳞有一瞬间的愣神,手中的手稿便似断了梗的飘蓬,从手中飞了出去,在冷冽的北方中回旋。

许缨连忙帮忙将飘飞的纸一张张地捡回来,交回到周玄鳞的手中,无意中瞥到上面的字迹,忍不住问,“简王陛下,这位叫薛惟翼的小将军如何了?”

周玄鳞难得地笑了一下,“陛下封了他做都总管。”

许缨也笑,“这是好事啊。”

确实是好事,周玄鳞心想,虽然是他硬求来的,甚至用上了威胁。

现在正是北方军事要紧的时刻,趁着现在他还能仗着身份说得上话,能求一件好事是一件。

周玄鳞低头整理着手稿,发现里面不知何时多夹了一张全新的白纸。

纸上没有写任何字,只是在右下角画了一朵形状奇异的小花。

周玄鳞不动声色地将手稿收了起来,登上马车和许缨说到,“走吧,去府衙。”

许缨一愣,“去府衙做什么?”

“接阿果回家。”

烛夜花出自《太平广记》,传说中可以自酿美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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