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瀑布般繁密紫藤花的廊架下,一个梳着随云髻、着浅紫罗裙的女子斜倚在醉翁椅上,抬手执起封上书阿萝亲启的密信,想着小女儿快下学了,罗裙女子犹豫着要不要拆开。
这信件厚度着实可观,只怕光读信都要花费个把时辰,女子轻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慢慢拆开信阅览起来。
暌违日久,拳念殊殷。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阿萝,不久前收到来信,我和艾尼都非常非常开心,殷切盼望你带上小阿颜早早过来,艾尼近日就已着手善备诸事,随信附上几幅小画、长毛牛的肉干及雪菊茶。
小画务必转交小阿颜,肉干虽说难嚼倒是打发时间的好物,正适合你家相公,雪菊茶是雪水滋养而生,既能排毒养颜又可清肝明目,萝姐姐若是睡眠不佳或可一试。
书未尽情,余候面叙。
罗裙女子许莳翻过信确认了一遍就这么几行,她一脸白瞎了的无奈表情躺回椅上,接着看起那一幅幅小画来。
那个从前只会画些死物的姑娘,如今再看。
画里有扎达的山林,一只展翅的林雕在那笔直擎天的雪岭云杉间翱翔,据说这些云杉有一百来尺高,穿林而过的是透彻的雪山融水,浪花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
有一群围着篝火跳拉索的长辫姑娘,姑娘们身上长长的项坠在半空中、焰火间旋过,远处是些健壮的汉子穿着样式奇怪的紧身牛皮背心,上面钉有数行铜钉,腰系三色绸短裙,扎花皮带,膝上绣孔雀羽形图案,缠三色头巾,脖颈后挂着五彩飘带,正在进行着一项叫搏克的运动。
许莳心说艾尼那些花衣裳原是族群传统。
还有一片如海般辽阔的椭圆形大湖,听说这处湖水蓝得不近情理,比最闪亮的蓝宝石还美,近处是引颈的天鹅以及被湖水冲刷干净的大块砂石,湖岸边的草甸犹如一片绒绒的绿毯,点缀着随风摇曳的虞美人,上头是开满金莲花和毛莨花的小山坡,配上远处的高耸雪山、触手可及的连片云海。
从没有色彩的水墨画和文字中,许莳实难想象这些她第一次听说的花、树、鸟是何种模样,可那些小画和文字又实在自由鲜活,画作的主人应是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真正的自由。
不多时,院内来人打断了许莳的想象。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由一位梳侧髻管事打扮的女子牵了进来,小姑娘蹦蹦跳跳凑到许莳身边,发髻上的柿子玉坠发出叮叮当当的玉石碰撞声。
小姑娘奶声奶气问:“娘亲在看什么呀?”
许莳目光落在女儿发间两枚用来扣住碎发的羊角插梳上,伸手将人抱进怀里露出温和笑意道:“娘亲在看絮姨姨的画呀~阿颜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是不是一路跑回来的?”
小姑娘抬起水润润的下垂眼,“娘亲~阿颜没有跑,是今日夫子放课早。”
管事打扮的翠翠在身后悄悄冲小姐点头。
许莳瞧着怀里那张天然可怜兮兮惹人怜爱的小脸,心内早就软得一塌糊涂,就算女儿此刻指鹿为马她也只会蒙上眼表达认同,明明她一直觉得自己会是个百分百的严母。
许莳赶紧转移起宝贝闺女的注意力,“娘亲没有怀疑阿颜,阿颜跟娘亲一起看看絮姨姨的画吧~”
小姑娘低头乖乖看起画来,黑眼睛里亮闪闪满是憧憬,没多久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身问起许莳:“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闻言许莳温和的面色突然顿住,半晌才开口道:“这个娘亲也不是很清楚,阿颜再耐心等等好嘛?要不你跟翠姨姨一起去看看还有什么要带走的?”
小姑娘面色黯淡了几分,知道自家娘亲是在转移话题,为了不再影响她心情,乖乖爬下许莳膝头,牵起翠姨姨的手回屋去了。
许莳目送女儿身影消失在门后,移开目光拧起眉沉沉叹出口郁气,今夜就是最后期限,要是某人还不知悔改,她这次说什么也要和离!
漎州府某处偏僻无人的小巷内,藏着间五脏俱全的小酒馆,非是识货行家寻觅不得,主打一个酒香不怕巷子深。
此刻黄昏将至又未到饭点,再香的酒应也勾不来三两闲人才是,不过此时偏偏就有两个闲人坐在门边那桌,一盘花生米并小碟茴香豆絮絮叨叨从半晌午聊到现在。
那黑熊般的壮汉正对着掌柜,起初还紧拧眉头细细聆听,现时已不知拿无言以对的眼神扫了对面那身姿挺拔的黑衣男子几回。
掌柜的一时抓心挠肝地好奇起来,赶明儿挣了银子他非要开间大店,这铺子太狭长听起八卦来都不甚方便。
黑衣男子牛嚼牡丹般灌了口酒突然大声问道:“肖哥!你说我家娘子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阿颜今年六岁,我们成亲也快七年了,这是不是就是传闻中的七年之痒?”
壮汉挪开视线,“你喝酒时但凡多吃几颗花生米……”
黑衣男子此刻根本听不懂人话,他愤愤抹了把嘴,“她连阿颜初次梳髫的日子都记得,还亲手准备了那么好看的羊角插梳,怎么就能忘了我们成婚的纪念日呢?”
壮汉默默夹了颗茴香豆塞进嘴里,砸吧着细细品味起来,真香啊~唉,在家娘子可不让他砸吧嘴。
对面的黑衣男子已经面颊通红,抬手捂着眼睛像是已经落了泪一叠声问道:“娘子现在是不是更爱阿颜了?我已经不重要了是吗?她是不是马上就要休弃我了?之后……之后就要带着阿颜去大宛一去不回了,所以……”
所以才日日看些画着坦身漏膀异邦汉子的画作!早早收拾了几大箱行李规划着要往那异邦去!该死的异邦人!
黑衣男子捂在掌心的双目□□出灼人凶光,要是让艾尼瓦尔见了定要在心内吐糟这目光像只发怒的藏獒。
当夜,许莳正跟翠翠交代些她走这几月需要额外关照的大小事。
翠翠如今早不是当年伺候人的小丫鬟,已经能在许莳走后扛起大旗将许家生意照应得紧紧有条,甚至连许莳有时都离不开她了,不过感念小姐悉心栽培两人一直还是主仆相称。
主仆俩正说着话,就听见外头吵嚷动静,有小丫鬟慌忙转过门来禀告:“小姐,姑爷回了,赖在门口非要见您呢,怎么劝都不挪动。”
许莳拧起眉,与翠翠一同向院外去了,就见那门口赖着个黑衣男人,面颊通红抱着门柱子,谁劝也不听。
他旁边站着的熊样壮汉正是从前的肖护院,见两人过来,抱拳行礼道:“人全须带回了,在下这便告辞了。”
许莳点点头,转身对翠翠道:“今日劳烦了,你们先回去吧。”
听见她声音黑衣男人终于睁开眼,视线呆愣愣没有聚焦,倒是死死锁在许莳身上。
许莳皱眉退开一步,一挥手便有两个护卫上前架起人带走了。
另一边,转过青石小路的肖黑熊见翠翠捂着鼻子嫌弃远离了自己,口中道起冤:“我可是一滴酒没沾,纯是作陪。”
翠翠斜眼瞟他,抬脚快步往前去了,见状肖黑熊摸摸鼻子也赶忙追在人后头。
深夜,许莳通好发,披上缥碧色寝衣上了架子床,却没有立刻躺下休息,她视线透过薄薄纱帐看向笔直跪在地平上的身影。
半晌收回目光,打开暗格取出了里面巴掌大的锦盒。
被两个护卫搓麻布样洗干净,强灌了不少醒酒汤,又跪了小半时辰的秦狗子见自家娘子上了床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心内十分发虚。
不多时就见娘子从暗格取出个锦盒,掀开纱帐直直丢进自己怀里。
秦焕精准接住后又抬头悄悄观察起床上人面色,确认不是要自己老实被砸便放下心来,就听上首娘子幽幽开口道:“打开看看吧。”
秦焕又悄悄抬头扫了眼自家娘子的面色,动作小心地打开锦盒。
里面躺着枚小巧柱形羊角刻章,取下细看,一头刻着自己名姓一头却是自家娘子的私印,凭这私印可在她名下铺子里白吃白拿。
还不及惊讶,就听见自家娘子幽幽道:“有你名姓那头是我亲刻的,这礼物可还喜欢?”
不久前许莳寻到一对白玉羊角,刚好要到纪念日,便将其中之一为女儿定制了插梳,另一个准备给秦狗子做个印章,并且打算亲自动手,也算是小情趣。
但纂刻这活儿比她想象中要难不少,还要瞒着人,临了差点没完成,许莳想着先把给女儿准备的送了,给秦狗子的晚上偷偷加工完再送。
谁知自己只是找理由支开他一会,这人误会了她不说,竟还自己胡思乱想,当晚直接去了武馆未回,第二天又跑去买醉。
好嘛,现在这男人真真是惹毛自己了,就看他是想活了死还是死了活了。
不过秦狗子这人有时是缺根筋的,刚刚好能绕开麻烦直击要害,这种情况下有什么最优解吗?
抱胸冷眼看人的许小姐就见自家狗子取出印章丢了锦盒,发挥出他自小苦练的武艺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扒光上衣,就这么明晃晃掀帘上了床。
惹毛了自家娘子怎么办?秦狗子告诉我们:无他,只要脸皮厚,莽上去就是。
第二天一早,穿戴整齐的小阿颜听说爹爹回来了寻来时,秦狗子已经套上寝衣遮住胸口盖满的某人私印,抹抹嘴出了门。
秦焕一把搂起欲要闯进去打扰亲亲娘子的宝贝闺女,带着小姑娘用早饭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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