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黎眸光一凝,心知定是裴砚那边有了发现。
她面上不露声色,只沉静吩咐:“知道了。” 她迅速起身,走到妆奁前,只取了清水净面。
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将青丝松松绾起,未施粉黛,也未更换过于繁复的衣裙——此刻,探寻真相远比妆容更重要。
整理妥当,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对秋玉道:“我们出去吧,别让他们久等。”
主仆二人穿过晨雾氤氲的庭院,走向院门,远远便看见裴砚与谢公子立于门外。
裴砚身姿挺拔如松,神色沉静,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一旁的谢公子眉头微蹙,面上带着几分少见的严肃。清晨的微光勾勒出他们的轮廓,气氛无形中透出凝重。
余黎加快脚步,心中已然笃定,他们带来的消息,恐怕正与柳姨娘之死,以及昨夜她心中那关于余承渊与管家周伯的可怕猜想,息息相关。
“查出什么了?”余黎快步走到二人面前,声音因急切而略显紧绷,她只希望自己昨夜那可怕的猜想不要成真。
裴砚见她走来,衣衫素净,发髻简单,显然是匆忙而出,他深邃的眼眸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心下莫名静了静。
但出口的消息却足以掀起波澜:“府医昨夜畏罪自杀了。今早我们赶过去准备提审时,发现他已气绝身亡。”
一旁的谢澄表情亦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接口道:“现场还留下了一封认罪书,笔迹初步比对无误,上面写明,是他因柳姨娘长期打骂小翠,心怀怨恨,便在安胎药中掺入毒物,致使柳姨娘毒发落水,一切,都推到了他自己头上。”
余黎听到府医认罪的消息,心头也是一阵茫然,这与她掌握的线索完全对不上。
她看向裴砚,只见他眉宇深锁,面色沉凝如水,好似并未察觉出其中的蹊跷。
电光石火间,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在她脑中炸开——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二人,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拔高。
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不对!这说不通!柳姨娘分明是因池塘落水而溺亡,即便府医真的下毒,那毒性发作极慢,至多是让她感到身体不适,绝不可能导致她落水!”
余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继续说道:“世子,你昨日探查时应该也发现了,荷花池的栏杆极高,绝不会因失足落水。”
她的话语清晰而锐利,像一把快刀,瞬间劈开了笼罩在案情上的迷雾。
“落水是致死之因,下毒是缓慢侵害,这根本是两码事!”
这斩钉截铁的论断,让原本沉浸在“府医认罪”这一看似合理解释中的裴砚和谢澄皆是一愣,随即豁然惊醒。
是啊,他们差点被那封认罪书引入了歧途,忽略了最初、也是最明确的死因——溺水而亡。
府医的自尽和认罪,反而让这简单的死因,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晨雾尚未散尽,庭院里的空气却骤然紧绷。
余黎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迷雾,裴砚与谢澄同时怔住——这个看似柔弱的闺阁千金,竟能在这般混乱的线索中抓住最关键矛盾。
裴砚眼底掠过惊异,随即化为锐利的审视:“你是说,下毒与落水是两回事?”他立即捕捉到其中深意,“府医只是下毒,但致死的凶手另有其人?”
“正是如此。”余黎斩钉截铁,“毒药只是削弱她的身体,真正致命的是那日落水。若府医真是推她下水之人,认罪书为何只字不提?”
谢澄倒吸一口凉气,终于理清这条致命逻辑链。
他急得往前迈了半步:“可柳姨娘的棺椁巳时就要出殡!现在离下葬只剩两个时辰了!”
余黎攥紧袖口,目光决绝地看向裴砚:“让我验尸。只有开棺验伤,才能知道落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庭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余黎那句“验尸”如同惊雷,炸得裴砚与谢澄一时无言。
谢澄率先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验……验尸?黎妹妹,这……这于礼不合,更是对死者大不敬!定国公若知晓,必会掀起轩然大波!”
他眉头紧锁,觉得这个提议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余黎迎上他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若非如此,我们如何能知道她落水前是否遭受胁迫?体内是否还有被忽略的异状?仅凭推测,根本无法撼动这精心布置的死局。”
裴砚的目光却牢牢锁在余黎脸上,没有立刻反驳。
他看到她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笃定,那是一种寻求真相的决心,超越了世俗的桎梏。
他想起她之前精准的判断和细致的观察,沉声开口,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有几分把握?”
"七成。"余黎迎上他的目光,"但若今日让她入土,就永远只剩三成。”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却更显锐利,“府医之死已是打草惊蛇,若再让柳姨娘带着所有秘密入土,此案将永无真相大白之日。”
“可我们要如何拖延下葬的时辰?”谢澄依旧觉得困难重重,“吉时已定,棺椁即将起灵,我们总不能强行……”
裴砚眼中锐光一闪,打断了他,语速快而清晰:“有一个办法。谢澄,你立刻去找刑部侍郎,禀明府医认罪书中出现的重大疑点,若草草下葬,恐令真凶逍遥法外,亦有损朝廷法度威严。请他以刑部之名,暂行扣押遗体,以待详查。”
他随即看向余黎,眼神深邃:“至于验尸……不能明着来。必须在夜间,秘密进行。余黎,你需要什么工具,列出清单,我让人去准备。”
"可定国公若坚持要按吉时下葬……",谢澄仍忧心忡忡。
裴砚已转身朝院外走去,玄色衣摆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那就告诉他——"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刑部办案,不拘吉时。"
是夜,灵堂白幡在风中寂寂飘动。余黎在裴砚的掩护下,潜入停棺的偏院。
夜色浓重,通往偏院的小径寂静无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秋玉提着灯笼的手微微发抖,暖黄的光晕在她脚下凌乱地晃动。
她忍不住又压低声音问了一遍,带着哭腔:“小、小姐……我们真的要去……要去验尸吗?这……这会不会对柳姨娘太不敬了?奴婢听说,惊扰了亡灵是要……”
“怕什么,有我呢。”余黎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带着安抚的力度,伸手轻轻拍了拍秋玉紧绷的背脊。
然而这话并未起到太大作用,秋玉的身体依旧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脚步也愈发迟疑。
余黎见状,心知寻常安抚无用,眼珠微转,索性换了个策略。
她停下脚步,拉住秋月,语气变得神秘而郑重:“秋玉,知道我为什么偏偏只带你来,而不叫旁人吗?”
秋玉被问得一怔,茫然地摇摇头,泪珠还在眼眶里打转。
余黎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更低,语气却充满信任:“就是因为只有你平日里最是冷静、细心,又机灵!眼下这事关乎重大,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我只信得过你。你是我身边最得用、最信任的人!”
这话如同灵丹妙药,秋玉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委以重任的激动与亢奋。
她挺直了腰板,声音都清亮了几分:“真的吗?小姐!您……您真的这么觉得?”
“自然是真的。”余黎面不改色地肯定。
“那我们还等什么!”秋玉立刻来了精神,一把抓紧了灯笼柄,刚才的畏缩一扫而空。
反而主动迈开步子,警惕地四下张望,“得快些,千万别被人发现了!”说着,竟提着灯,雄赳赳地走到了最前面引路。
看着秋玉瞬间转变的背影,余黎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快步跟上。
一直默不作声跟在她们身后的裴砚,将主仆二人这番互动尽收眼底,原本冷峻的眉眼不禁柔和下来。
深邃的眼中盛满了难以抑制的笑意,那微微勾起的唇角。
让他整张脸在月色下显得格外生动温柔,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余黎恰好回头,捕捉到他这难得一见的笑容,不由得一愣。
裴砚见被她发现,也干脆不再掩饰,带着未散的笑意望向她,嗓音低沉含笑道:“想不到,余大小姐忽悠起人来,倒是驾轻就熟。”
余黎飞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地反驳道:“这不叫骗,这叫善意的谎言,是策略!再说了,”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狡黠的意味瞥他,“你能帮我记录验尸过程吗?待会儿可要看得仔细,写得详尽哦。”
一提到这个,裴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继而消散无踪。
他想起余黎要求他一同参与,并详细记录验尸所见的情形。
可他一联想到那可能需要直面解剖的场景,胃里不由得一阵翻涌。
为了今晚这场行动,他可是连晚膳都没敢用。
三人各怀心思,终于来到了临时停放柳姨娘灵柩的偏厅。
此处更为僻静,只有一盏死气沉沉的风灯在廊下摇曳,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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