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梧桐深深把她娘的话记在心里：人一定要狠，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因此她委屈得了自己在纨绔圈里陪笑，也狠得下心来去铲掉阻挡自己路的人。

现在，她就等着那封信送到她手中来了，再加上她派的刺客，这一次，她要李其姝，身败名裂，痛苦而死。她要她。偿还她这些年受尽的白眼。

气急攻心的滋味，公主不妨多尝尝，气的越狠，死得越快。她哪怕离开京城，也要拖上李其姝。

而此时的李其姝正准备去国安寺去瞧瞧。

那儿是佛家圣地，香火极好，附近还有家尼姑庵，李其姝想了想，若是自己要去出家做尼姑，选那儿也不错。

她挑了一个好日子，遮掩了模样就从后门走了。

近来城中流言四起，虽然那些清贵人士不会跑到李其姝面前来给她叨叨那些三从四德的话，但她近些日子在公主府里呆着也听到不少。

若是从正门出去定是会招惹了许多是非，平白耽误了这一次的出行。

丹玉按着杨嬷嬷的吩咐安排了一辆简单并不引人注意的马车，外头瞧着与那些稍稍有些钱的富户家里并无异样，但若是识货，还是能发现前头拉车的马是上好的突厥贵马，棕黑的毛色油亮光滑，四蹄白亮，额头丰满，肌腱强劲有力，若是等它跑起来溅起尘土更是跃起如飞，但本应是闪闪发光的眼睛却像是蒙上了水雾，不似刚来的时候那般灿若明星。

李其姝眼神黯淡，柔若无骨的手摸了摸骏马的鬃毛，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这马来了多久了。”

丹玉想了想，在一旁回了声：“回公主，来了三年了。是前些年您生辰的时候太子爷送的，”

李其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长叹了一口气，她到如今还未见到兄长，但又摇了摇头，毕竟他诸事繁忙，他们自幼就不亲近，不由得嘲笑自己贪恋的东西太多，随后就在婢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轻微的晃动着，因为怕颠簸了公主，马夫驾马驾的并不急。却也制约了骏马的飞扬。就如同她一样。

李其姝想了很久，打算过些日子将这马送回西北去，草原上总是自在些，广阔的山脉，无垠的草原，四处皆可浪奔。而且自己再过段日子就得在庵里呆着了，也用不着这么好的马。

等到了朱雀大街时，街市喧闹，熙熙攘攘，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若是掀开帘子还能看到插满了小店前的幌子在春风的吹拂下飘摇。

马车里处处精致，一角还放着小桌，茶和点心触手可及，上好的锦缎铺就的车席柔软的很，金银丝的纹饰在车里也霎时好看，李其姝觉得自己和这四周都好像被隔绝了似的。闭目沉思起来。

公主府的动静虽然能避开大多人的耳目，却逃不过日夜派人盯着公主府动静的吕烟寒。况且连他自己都时不时的往公主府墙外的那棵树上蹲着。

镇国公府里，吕烟寒听了李其姝要去寺庙的消息准备跟着去，他实在不知道上辈子白玲是在什么时候被下了毒，于是打算尽可能跟着她，以免她又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暗算了。

当然，除此之外，他也很想多见见公主，看一看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容，只愿她平安喜乐，哪怕，只是在暗处。

于是当下就备了马跟去国安寺。

飞白跑的极快，不过须臾就追上了李其姝的马车，但吕烟寒不想被发现，就只是不近不远的在后面跟着。

跟在吕烟寒后面的应季又开始嘟嘟囔囔的：“你说世子爷想见公主怎么不直接上去说啊，就这样磨磨蹭蹭的在后面跟着还能抱得美人归？那我们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吃上世子爷的喜宴。”说完还对着明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里还觉得现在怎么没有月亮，未免太不符合此情此景了。

应时从来不会回应应季在后面议论世子的话，因此也并未回应，只是过了一会儿后突然说道： “前面。”

应季这才看向身前，他的马的马头已经要挨上吕烟寒的马屁股了，前面的马尾一摇一摇的还挺…活泼？不知道什么时候，应时已经落后了他丈许，然后又看到了一脸冰冷的世子爷的脸，应季突然发觉…自己说的话被世子听到了？

赶紧拉了缰绳企图推后来逃避这样的谴责，口里还说着：“保证没有下次了！”

但心里却是觉得自己说的明明就是对的嘛。

吕烟寒先前也只是冷眼看了一眼应季，他知道应季自小就是这样的性子，也不会多过苛责，但心里却因为他的话起了波澜。

自己是不是太懦弱了，竟然连上前同公主说话的勇气都没有。突然很怀念从前在皇宫给皇帝做千牛卫的日子，那时候虽然忙了些，但总能见到李其姝，还可以…靠的那么近的和她玩闹。

可他又记起了他第一次小胜归来的时候。他用了一年的时间，一步步从小卒爬到了校尉，斩杀敌军一员猛将，不过十四的年纪就在军中已经小有威名。

那次是宫中举办庆功宴。

吕烟寒少有那么急切的时候，那么想去见一个人，告诉她自己在军中如何，他甚至还亲手用上好的青玉雕了一支牡丹簪，打算送给她。

还想着，那个日日缠着自己的小姑娘，一定会开心的吧。

他在宴会上心心念念寻公主踪迹，终于见到了那个娇小的身影。隔着珠帘，头颅微低，乖巧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从前，他还想着姑娘家大一岁就变化这么大吗？竟然已经学会伪装自己了，他不会信，不过一年的时间，一个人能变化如此之大。

看到小姑娘的那一刻的吕烟寒眼中含着光，少有的温柔，想起自己离开的时候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嘴角嗪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他还未叫，她就转过头来。他还想着小灵儿怎么与自己如此的心有灵犀。

可接下来，那张小脸上布满惊恐的神情，像是在看厉鬼一样。

没错，厉鬼，她眼中满是是害怕、怯意、无助。

然后穿着一身鸦羽色群山着地褶裙，外披织金锦霞披的小姑娘，匆匆福了福身子向前面的长辈告别，脚步发颤的离开了原地。

像是在逃离什么令人恐惧的会吞噬人的恶鬼。

“叮咚--”一声脆响后，青玉簪断裂成三块。

他的心也在那一刻碎成一片又一片。

他心里空了一块，泛着蚂蚁攀食的疼痛，他也不敢再靠近，害怕再进一步，李其姝就真的会跑着离开。

那一刻他在想，是不是自己杀了太多人，手段太过残忍，恶名传入京中才让公主如此害怕，以至于...连见都不愿意见自己。

后来的他，他也只敢在暗处瞧瞧看着这个给予他温暖过的小姑娘。

忽然之间，前面公主府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吕烟寒发现异状赶紧跟了上去，却又在临近的时候慢了下来，十分犹豫到底要不要上前，因为马车又启动了。看样子好像没有什么事，说不定只是被石子绊到了。自己这么贸然的上去或许还会惊到公主。

但丹玉却是在转身的时候瞧见了后面玄黑鎏金，墨发束着白玉冠的吕烟寒。

远远看过去，一切的光辉都如此逊色。只剩一个高高坐在马上的矜贵男人。吕烟寒是夺目的，没人能否认。

她探头进了马车内，和李其姝通报到：“公主，后头是世子爷，要不要停下来打声招呼。”

李其姝沉思一瞬，点了点头。

自己本就要好好感谢吕烟寒，上次的酒和牡丹香她打算备的回礼还不知道要究竟要送什么，但既然别人送到了自己心头好，哪怕是无意的，自己也该送些合世子心意的才好。

虽然吕燕寒的礼并非无意，而且疼惜爱护一个人到了骨子里却并未显露，只是默默的将她所有的喜好记在心中。

她吩咐了下去，停下马车。

吕烟寒眼睁睁的看着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心口的跳动忽然缓慢了下来，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放慢了，发觉着车马微微颤了一下，上头下来一个梳着峨髻缀着珠宝尽显雍容华贵，额头点着梅花花钿的女子，里头是浅色的襦裙，外头也是浅色的细纱外衫，头戴幂篱，但在微风吹拂下依旧可见白皙的脖颈。

哪怕着装素淡，也甚是动人。反而更显得那双露出的漂亮眼眸更加引人注目。

吕烟寒只觉得公主怎么样都是好看的，但反应出发生了什么之后又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公主亲自下车了，赶紧从马上翻下来，手足之间颇显凌厉之气。

“世子爷当真是在疆场多年，连下马都比我们迅疾些。”

吕烟寒行了个礼：“公主谬赞，这是臣应当做到的，公主的马术我记得也是极好的，不必自谦。”两人之间客气而带着疏离感的招呼让他隐隐有些心痛，但也知道，公主许多年未见自己，眼下才是正常。

李其姝的幂篱之内虽然依旧是淡淡的表情，但眼神却有了几分的轻松。

“吕世子也是去国安寺？”

眼下这条路通向皇城西，路上的行人也多是到寺庙烧香去的。因此李其姝才这样说。

吕烟寒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说出来：“是，幸而遇见了公主，可否…一同前往？”

“也好，正好我也与世子爷有话说。我也许未曾骑过马了，不如我随世子一同骑马去吧。”李其姝想着，这样也好与他说话，顺便问一问他喜欢些什么。

往后挥挥手准备叫丹玉从马车前卸下一匹马来。

后头的应季向应时挤了挤眼睛，然后十分识趣的让下了马：“公主您若是不嫌弃就骑我的！”立马从马上下来，然后十分自觉了上了应时的马。

李其姝此刻觉得吕烟寒身边这个人真是活宝，回到：“那就多谢了，你是叫…应时？”

“不是不是，我前边儿这个是应时，我叫应季！就是四季如画的那个季！”还一副十分陶醉的模样，觉得自己的名字起的可好了。后来又接着说到：“您别看应时长的丑不拉几的我长的这么帅，其实我们还是双生子。”

李其姝却是被逗笑了，眉眼弯弯的回到：“那就多谢应季小公子了。”

同掌事的丹玉说了声，李其姝就和吕烟寒一同架着马向国安寺去了。前头两匹马迎着春风慢悠悠的走着，后头跟着一辆拴着马的马车和一匹独自承受着两人的重量的马。

“别动。”前面的应时训了后头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前面两人应季。

“我不就是看看吗…”应季十分委屈。

不就是比我早从娘胎里出来那么一会儿，真是…

李其姝觉得出来闲逛的时候还是骑着马好，在马车里总感觉拘束了，看不见外头的景色，小小的窗子也没办法盛下一片春光。

不由得感叹道：“还是骑马舒服些，世子爷平日里也常常纵马出游吗？”

说完后发现自己怎么见着了吕烟寒话这般的多，他才刚从边疆回来不久，哪里像自己一样有那么多闲散的时间出来，而且平白问一个不太相熟的人这种事情也太不礼貌，于是又接到：“是我唐突了，世子爷也不必回答，只是突然多嘴了想问问。”

“并无什么唐突，在边疆之时也时常趁着夜色骑马，那里草原宽阔，无边无际，若是公主想去瞧瞧，我倒是可以带你去边陲见一见那里的广阔，想必，您也会喜欢的。”

李其姝当了这么多年公主，阿谀奉承的话听的不在少数，可今天也听出来这话里并不是客套，而是真心实意的。后又觉得吕烟寒果然是军营出身，真性情。

李其姝的眼角有那么一瞬亮了起来，随后又像是被乌云遮蔽了的明星，又暗了下去，也不想直接拒绝了吕烟寒的一番好意，斟酌了几瞬，回到：“多谢世子爷的好意了，若是有时间，我定去瞧瞧。”

吕烟寒平日里多么精明筹算的一个人，看尽冷暖和人心，此刻在李其姝面前却像是没了算计，甚至是满心欢喜的打算着日后说不定真的可以带着李其姝去一趟边陲。

那里虽说没有长安城富贵华美，珍馐美馔的日子，但民风淳朴，人与人之间也没那么多的勾心斗角，让人会松快许多。

“吕某荣幸。”这一声里饱含了三分尊敬和七分惦念。

不多时一行人就到了国安寺了，厚重的香火焚烧的味道环绕四周，檀香味让人禁不住的就沉静下来，再看那红墙黑瓦沉重庄严，自下而上的石阶上虔诚的信奉者比比皆是。

到了此地时李其姝才发现，自己竟是还未问吕烟寒他喜欢的东西，觉得自己记性真是差了许多，想着等一会儿看还有没有机会再问吧。

来了国安寺怎么能不去供奉供奉佛祖，于是两人就随着前头见着似是贵人来了赶紧来领路的小沙弥前去正殿敬奉些香火，却不想，又碰见了李其姝的“死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