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去哪里了

说实话,鹤无休有点委屈。

堂堂剑尊不仅被误会使用邪术,还要被骂狗叫。

但他又能如何呢?他不过是一条一无是处的流浪狗。

鹤无休万般无奈在冬梨怀中调换了个位置,背对还在不停打量着自己的贺瑕,露出一条毛茸茸的短尾巴,并决定短时间内再也不看这个有眼无珠的医修了。

“怎么了?”

冬梨敏锐捕捉到他的情绪,拍拍他软萌萌的脑袋,将他举高一些,歪着脑袋观察他的表情。鹤无休气不打一处来,再度侧脸,并未打算给她窥见自己想法的机会。

可转念一想,自己这般又太过别扭,像极了因为一点小事就置气的任性孩童。

他都多大了?

冬梨是自己的徒弟,自己这般,难道是在期待她哄自己?鹤无休被自己荒唐的德行震撼到了,他怎幼稚到此般境地?

念及此,他下意识抬手想拍拍自己的脸试图恢复些许属于剑尊的神志,奈何手太短,凭空瞎挥舞一下,只能悻悻收回。

下一秒,爪子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

圆润的指尖轻轻收拢,将他的毛茸茸的爪子包裹起来,大拇指捏了捏他爪下的软垫,“幼稚怎么了?”

冬梨的清亮又温暖的声音在他识海里响起。

“……”

这道声音宛如耳边惊雷,吓得鹤无休呼吸一滞。

他似乎遗忘了一件事——他和冬梨之间还连通着神识通讯符!

天要亡我!

这和脱光了在冬梨面前跳肚皮舞有什么区别!

鹤无休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在沸腾,身上的毛似乎要烧焦了。他慌乱熄灭识海里那道还未燃尽的神识通讯符,晦气地在上面踩了好几脚。

我都在想些什么啊?

他真的后悔了,他悔极了。

他一点都不沉稳,他一点都不合格。

冬梨感知到两人的链接突然断掉,愣了一秒。

很快她就后悔了,自己就不该开口的。

师尊要撒娇就让他撒娇啊!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冬梨对自己感到失望,只能摩挲着师尊软软的爪子以表安慰。

鹤无休从震惊中连忙抽出被冬梨握住的爪子。

太暧昧了,他不仅在冬梨面前毫无防备暴露自己的想法,还和她手牵手,掌心摩挲?

这简直,有违人伦!

不,他和冬梨,本就人狗殊途。

对,人狗殊途,他们之间就是这样的。

鹤无休闭上眼睛,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反复将人狗殊途刻在脑海里。

两人陷入各自的反思中,沉默不语。

“那是谁?”贺瑕用手肘碰了碰冬梨悄声问道,将她拉回现实世界。

冬梨顺着她所指方向看过去,那是一个蒙面黑衣人,游离在尸群与散修附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与冬梨目光相视后,下一秒又若无其事侧过脑袋,和身边人在说话。

刚才围剿尸潮的时候,这个人在吗?

“从上一个路口开始,他就一直在往这边看。”贺瑕提醒。

冬梨收回目光,开始回顾今晚遇到过的所有人,并没有找到身形与其相似的人选,与她同战的散修里也没有蒙面的。

她下意识联想到之前鹤无休在监狱里看到的情况——城主死了。

这个人,会和城主府内的一系列怪事有关吗?

她今晚一共遇到了两个蒙面人,都是冲自己来的,可西盐城水咒的事情,现已不算秘密,无论是城主还是谁,都已经没有非要置自己于死地的绝对理由。

等等,冬梨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直漏掉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城郊的路坑坑洼洼,零星几个积水潭里反射出如黑珍珠般奢华绸缎的光泽,冬梨看着水洼,终于想起来了。城主府底下那个体积庞大的诡异溶洞里那些深不见底的黑水,不正是摆在她眼前的谜面?

她明晃晃从层层禁制中取出被封印在水底的行灯剑,还拿着它成功阻止尸鬼暴起入城。

千丝万缕间似乎串连起一个可怕的真相。

到底是什么?

冬梨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很想与鹤无休一起交流分析脑海里扑朔迷离的线索,但是碍于人多眼杂,尸潮距离回到城郊大概还有一刻钟时间,此刻绝对不是上前追根问底的时候。

她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触及答案了。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她脑海里:西盐城水咒和城主的死亡,或许只是用来掩盖什么事情而诞生的?

这个念头刚落地,无数光怪陆离又昏暗模糊的画面在她脑海里飞快闪过。

她在水牢里,最后看见的不止鹤无休,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妖魔异兽,以及个别被挂在水台上不人不鬼的东西……

冬梨不寒而栗,那个地下水牢,以及荒芜院落中那些装有人类组织的鼎,似乎才是关键。

城主死了,意味着他或许曾与另一个看不见的组织在交手。

会是宴春吗?

他会做出这种恶心腌臜事吗?

她下意识又往身后那个方向看去,却发现跟在队伍边上的蒙面人已不见踪影。

冬梨心底没由来慌了起来,应对身后的尸群已经损耗掉她所有的灵力,就算是硬碰硬,她要如何在控制住尸群的情况下应战一个在暗中盯着自己的敌人?

她目光飞快穿梭在高矮相间的尸群中,依旧没找到那个人的踪影。

去哪里了?

冬梨相信他一定没有走远,她能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注视感,就是找不到人。

黑衣人,为什么是黑衣人?

冬梨闭上眼睛回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个黑衣人露出来的那双眼睛,眼型狭长,瞳孔又黑又小,她感到有些熟悉。

等等,为什么会是熟悉?

黑衣人,熟悉……

她轻轻捶打着自己有些发疼的太阳穴,脑海里飞快回闪着无数张脸,像镜子碎片一样哗啦啦毫无规律地砸进她的眼睛里,直到定格到某个模糊的身影。

一个模糊的,趴在院墙上暗中窥伺的脑袋,一双狭长且瞳孔极小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冬梨猛地睁开眼睛。

刚刚那个蒙面黑衣人,不正是夜里埋伏在自己小院附近的那个死士?!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冬梨被自己荒诞的念头震出一颗颗鸡皮疙瘩,像怎么也杀不完的黑虫细细密密爬上她的脑袋。

她甚至没意识到鹤无休已经被扔到地上,握着行灯剑就快步走进身后的尸潮。

冬梨几乎可以确定了,刚刚她没能找到黑衣人,是因为自己根本不会怀疑一个死去的人还会再次以活着的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对方如果已经死了,那就会顺应头号尸鬼的号召混进尸群里。

那到底是人还是鬼?

她穿梭在意识模糊的一众尸鬼中,一张张面孔寻找着,这里面有曾经与她一起摆过摊的善良女孩,有曾经偷吃她院里果子的小屁孩,有做饭很好吃的大娘……

唯独没有那个在她亲眼见证下死去的蒙面人。

到底在哪里?

密密麻麻的尸体逆行与她擦肩而过,她宛若闯入奈何桥的凡人,试图越过往生者寻找逃出阴曹地府的方法。

一双苍白枯瘦的手搭上冬梨的肩膀,“在找我吗?”

冬梨身体一僵,覆在行灯剑上的手立刻拔剑,转身对上一双漆黑狭长的鼠眼,黑衣男人脸上挂着一副愚弄猴子的玩味表情,一点都不怕冬梨横在他脖子上的剑。

锋利的剑刃往前一递,男人脖子上流出一道漆黑的液体,顺着行灯剑的血槽缓缓而行,在月光映照下折射出专属于黑珍珠绸缎的昂贵光泽。

“嗒——嗒——”

黑色液体滴落到冬梨磨破的鞋面上,一股冷彻灵魂的寒意涌上。

冬梨对此再熟悉不过。

她不可置信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是下意识想逃离这个恐怖的男人,但手中握着的剑又绝不允许自己后退。

她不敢想自己如果此刻放手,会发生什么事情。

人或许可以死而复生,有如她穿越到一个玄幻世界用着另一个孩子的身体重新长大成人,有如鹤无休被五马分尸后无法进入轮回无奈寄生狗畜残存,有如一个个越过自己身侧行尸走肉的尸鬼……

但人死后,真的能继续重新用自己已经彻底报废宣布死亡的身体,再度清醒地回到这个世界上吗?

尽管看不太清,冬梨还是能闻见他身上因为之前中毒而留下在衣服上的浓重血腥味。

没有时间循环,没有寄生介质,他是怎么修复好自己的身体,重新活过来的?

冬梨抵在他脖颈的剑尖缓缓上移,一道剑光劈开他的覆在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被污血涂满的脸,面部肌肉甚至还保留着刚死时狰狞扭曲的线条。

她确认,此人千真万确是她见到的那个。

除了身上的血污和一些扭曲的筋肉之外,之前因中毒而高度翻转折叠的肢体已经恢复正常,暗藏在皮肤下的血管潜伏着一些缓缓流动的黑色液体。

像蛆虫,又像毒蛇。

苍白枯瘦的手缓缓抬起,丝毫不怕行灯剑的威胁,稳稳握住剑刃。

要不是这把剑上不断汇聚着黑色的液体,冬梨几乎要以为被捆在水底的行灯剑不过是一个未开刃的玩具模型了。

黑衣人也像个刚出厂不知疼痛的假人,任凭尖锐到令人牙酸的薄刃划开自己的掌心,黑水如刚苏醒的活泉汩汩冒出。

冬梨实在无法理解这一举动,脑海里有东西在疯狂沸腾翻涌。

黑衣人松开剑刃,朝她微微一笑。

顷刻间,指甲抓过金属般令人恶心的耳鸣带着危险预警怪叫着横穿过冬梨的耳朵,带着霹雳闪电的速度传送到她握着剑的手上。

剑在颤抖。

不,颤抖的是她的手。

几乎是出于人类自我防御的本能,冬梨立刻挥剑砍向黑衣人脑袋。

金属撕裂血肉的声音乍然响起,筋肉崩坏离析,剑刃一寸寸穿透男人的脖颈,脑袋逐渐失去支撑,这一切似乎很慢,又似乎很快。

剑刃即将从血肉中穿透贯出。

仅剩一点皮肉支撑的脑袋歪歪扭扭在空中无助晃动几下,男人含笑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冬梨,似乎在嘲笑她的所作所为。

剑贯穿整个脖颈,血肉模糊处露出平整的切面,黑水汩汩涌出。

“咚——”

人头落地,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一张沾满尘土与血的脸上,留有一双弯弯的眼睛,和一张弯弯的嘴。

他还在笑。

无头身体站在原地,像怀抱夜晚一般张开怀抱,掌心的流出的黑水一点点沾染上无数行尸走肉的尸鬼身上。

死者获得了专属于他们的月亮。

无数双交错在地面的脚,大的小的,老的小的,全部停下了下来。

脚尖,密密麻麻,整整齐齐,转向身处中心的冬梨。

夜,才刚开始。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